容回到林州并非全无前兆,起初她也只怀疑是为了躲她才请缨跑到林州去。但后知后觉,事情没那般简单。 先是程绥阳的幺子奸杀平民百姓之女,除了三十贯的丧葬费再无惩戒。后是寒门文人弹劾程家,然而诸臣为程家喊冤。程绥阳是京兆尹,此事便移交刑部审查,但是刑部尚书又是谁?是程绥阳的妹夫——顾启,最后此事落到清正的刑部侍郎身上。 结果,果然是程家干干净净,一丝不敬王法的痕迹都无。 可当夜三更,容回便被急诏入宫。 再过两日急忙去了林州,林州虽是北都,但也是程家旁支的天下。 大晋外戚实力强盛,光论程家在朝为官者便有一百多人,多年势力盘根错节。陛下年少继位,亦是程家一手推上去的。程家是旧世族,本就势大,如今是太后娘家人,更是嚣张,逢世家官宦倒还装装样子,不会真下手顶多在背后暗箱操作一翻,可若是碰上寻常百姓,面上说着和解,回去人便坠河的死,失足的死……可究竟为何而死,谁不知道呢? 这段时日,京兆少尹穆良朝也号称患疾,两月不朝,直到昨日顾家宴会才一同到场。 这不是巧了吗? 靖阳夫人屈起手指一下下敲击在案上,就等着容回忽悠她的话。 果不其然,他容仁清面不改色地咳起两声嗽来,“政务着实是忙。” 靖阳夫人 终于被他给气笑了,扭头望向杨周。 杨周见祸水东引,深怕自己被老夫人怒火殃及,连忙摆着手道:“老夫人,殿下怎么会骗您呢?殿下完全没必要拿自己的身体去主动求忙啊,这一去旧毒都复发了,你瞧他方才咳嗽……” 说着说着,他见靖阳夫人的担忧浮上面颊,才转而又说道:“夫人您看我眼下的青黑,全是跟着殿下忙活才来的,他也不允我休沐两日……” 他越说越委屈,就差眼泪掉下来了。 容回一眼剔过去,这后半段话意味全明啊。 不过他确实许久未给杨周休沐了,今日看他表现不错,多放两日也无妨。 “杨周。”容回作势打断滔滔不绝的某人,一脸正色,“你到我院里拿几张银票走,这几日多陪陪你弟妹们。” 这是同意了,看来殿下还是有人情味的。 杨周克制住眼里的光芒,麻溜地滚了。 倒是靖阳夫人这边,一听见“旧毒复发”几个字便没了方才的气势。自己的孩子自己疼,想着几年前的事再忍不住红了眼眶。 先皇突然暴毙,没留下遗诏,亦不曾立太子。当时朝中分成两派,一派支持陛下这位嫡长子继位,一派支持容回这位高祖的嫡长孙继位,两派争执不下。容回在朝堂上已然主动称当今陛下为皇,自请离京半年,没料到在途中失了音讯。 等再见到他时,落如她眼里的俨然是个形销骨立的身影。他身边那个医女说他早在京城便已中了毒,途中又碰上暗杀,差点捡不回命。 她每每想起这件事便不能自已。 “怎会复发呢,不是说不再遇到那种毒便与常人无异吗?”靖阳夫人着急去拉过他的手,放在脸上探查体温。 容回沉默片刻唤了声“阿娘”,接着拍了拍自家母亲的手背,“不严重,左右不过咳上……” “是上次害你的人,又朝你下手了?每一次你离京准没好事。”靖阳夫人知道他后半段话是什么,打断他,“你总总与我说,陛下待你如亲兄长,万万不会害你。可你告诉我,是谁要害你,程家吗?这事程家所做与陛下有何不同。” “我知晓我不该挑拨你们兄弟的关系,可作为一个母亲,我只在乎我的孩子。陛下不忌惮你是好事,可你不是他,怎么会知道他全无忌惮之心呢?” 容回几乎是没有思忖,答得斩钉截铁,“阿娘,他不会。” —— 亥时二刻,容回从靖阳夫人住处出来,回到荡忧堂。 杨周已拿贵许青怡配制的药材,见容回行至跟前,赶紧道:“殿下,许姑娘说连着用三日。” 容回应了声,接过杨周手上的药材,嘱咐道:“这几日你便好好休憩,手上的事先停一停。” 又听到这般话,杨周心里乐开了花。本来殿下身子不适,他心里便如针扎似的。后来听许姑娘说那是旧毒复发,他心里更是难受,好在现在有解决之法,他也好放心休息了。 这般想着,他咧嘴一笑,麻溜地往外走,“好嘞,属下一定好好享受!” 望着他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容回这才将药材交给奴仆去煎,随后在院中坐下。 正逢十六,一轮满月高高悬挂,照着中庭一片明亮。正中央那棵山茶树在月色下,明艳光彩,格外漂亮。 指尖的药香味若隐若现,容回一瞬间失了神。 两年前,也是这样的气味。 他死里逃生,整日便是萦绕在这样的药草香气里。 当时他在归京途中,遭人暗杀中箭,由侍卫掩护进了附近的山林后,很快昏死过去。待醒来时,在许青怡的医馆里,掩护他的侍卫在山林中当场殒命,只他活了下来。 容回疑心是程家动的手,可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矛头指向皇子党的宋家,待他身子修养好回京后,朝中已然诛了宋家九族。 至此,此事再无人提及。 程家在朝堂中势力盘根错节,其所为触犯底线之事必定将线索处理得干净,要想一一查清不是件易事,不可轻易交由他人处理。陛下要肃清朝堂,查明程家所犯之事,这才有了他的林州之行。 显然,上次谋害他之人不想放过任何机会,换着法子给他投毒。 容回思前想后,先是去书房给陛下提了密信。闻着偏房传来的淡淡药草香,有所舒缓,扭头去了净室。
第4章 宫宴他对待事物向来认真看待,好便是…… 微阳下乔木,远色隐春山。[张戴《落日怅望》微阳下乔木,远色隐秋山。] 黄昏时分,城中雨霁,斜阳铺散薄雾,城中一片橙阳明朗。朱雀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皆踏着粼粼之声皆往太极宫去。 自宫中而来的马车停在宗王府前,容回同母亲一道入了宫。 他前日才回京城,一直不曾入宫向陛下复命。于是径直去了御书房,朝面向书架子背对窗阁的人唤了声,“怀卿。” 怀卿,是大晋天子容裴的小字。 “来了,祖母那边念叨了两日,在我面前骂了你好几回。”容裴手上不停,拾掇架子上的旧画。 语气戏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听到这话,容回不由得笑了笑,脑中浮现少时记忆,“我猜,她骂我时,也顺道将你骂了一顿。” 他同容裴自小一块长大,是挚友也是情如亲手足的兄弟。自小二人一块儿,容裴对容回甚至要比那唯一一母同胞的弟弟安王感情要好。 少时爬树捉鸟、翻宫墙、逃夫子的课,每每被发现都不免被先帝和太皇太后一顿叨叨。等到及冠后,太皇太后先是念叨容回眼高于顶,不肯成亲。同时又念叨容裴身为皇帝,只顾皇后一人,如今连个皇子公主也没有。 二人真可谓是“难兄难弟”。 金丝楠木窗阁外正对西方,太阳已然完全落山,被包围宴州城的山脉掩去。宫宴不久便要开始,容回也不再耽搁,长身行至窗前关了窗子,进入正题。 他长身玉立,低声朝身侧的人道:“林州税收对不上。” 要说林州作为大晋北都,又是前朝都城,一贯富庶。可自七年前天灾闹饥荒后,丁户减少、流民四起,那两年林州税收大减。虽说后来朝廷解决了流民问题,又颁布均田,户数亦随年增多,税收随之有所恢复,但无论如何也是回不到饥荒前的水平。 这事面上看正常,但容裴此次命他前去林州处理政务,暗中勘察不对之处,却是发觉林州户数实际高出三成左右。 到底是天高皇帝远。 林州世家利益相绑,官场污秽,官官相护,哪怕是清官进去都不免陷入泥潭,沾一身淤泥。 听到这,容裴眸子黯了下来,“还有其他问题吗?” 容回缓缓转过身子,正对着容裴,字正腔圆,“林州铁器铺较我三年前去,少了三分之二。” 空气中凝顿半晌。 铁器事关民生国运,绝不是小问题。 若是在小城,少了或也正常。 但,林州百里外的酉宁有几座铁矿,照理说,不该缺铁才是。市面上铁器少了,那多余的能去哪? 见容裴闭目屏息,容回将昨夜提笔誊写的细节交至他怀中,很是郑重地说:“怀卿,林州是北都,早已一片污泥。” 容裴低眸看着详列清晰的白纸黑字,兀自叹息,“我明白,你在宴州再留三个月,届时我以处理政务之名调你去林州。” 又或者以其他名义。 …… 在御书房中待了半晌,二人一道朝铜雀园走去。 —— 太皇太后七十大寿,在皇家园林设宴,虽尚未到宴席开始之时间,园中已花红草绿,嬉笑欢闹,闲谈声不绝。 太皇太后为人喜热闹,年少时乃至做太子妃时常常扮作男子外出,曲水流觞、酒楼观戏……凡热闹快活之事无所不做。今日她七十大寿,要的就是一个闹腾,腾龙舞狮、寻橦跳剑,欢声不绝。尤是宴席参与者甚众,世家皇族及高位官员携其家眷一道,铜雀园内好不热闹。 陛下与皇后一贯节俭,为天下表率,宫中难得如此欢快奢华。二人先向太皇太后拜寿,以表孝心。 容回的位置被安排在上头四位的台阶下,放眼望去,竟是台阶下左侧第一个位置,位在一众宗亲之前。 酒过三巡,恰起了微风,虽说宴州四季如春,三月里 入了夜还是有些凉意。容回同安王一问一答,喉间干渴,饮了热茶还是咳了两声。 “宗王殿下,可是病体未愈?”正对面程绥阳见容回握拳掩嘴,关切问道。 如他所料,程绥阳果然注意到他。 毕竟他在离京前就号称身子不适,连续几日未曾上朝。眼下两个多月过去,哪怕再重的风寒都该痊愈了。 这一问,高座上的太皇太后不免也移目过来,脸上的欢快很快转为担忧,“仁清,你这病怎得还未好全?” 容回捏着茶盏,低头叹息片刻。赶忙起身朝太皇太后作揖,又朝程绥阳点了点头,“皇祖母放心,不碍事。左右是北方春寒,前些日舟车劳顿,休憩几日便……” “母后不必担心他,他自己找苦受。” 不等容回说罢,靖阳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打断他。 太皇太后喜欢靖阳,一是因为靖阳乃她最爱的儿子的遗孀,这二呢,是因为靖阳这直率的性子她实在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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