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回拆开信封,内容入眼时他玉山般的身姿猝然一晃。 “勿寻,已赴安阳。 从不信日久生情四字,可为你,愿一试。偏偏事无成效。今日离去,乃为追求本心,探明心志。 吾不强求,亦望汝勿勉强。莫为“责任”二字献终生,我亦如此。无爱意之婚事,需思虑,成与不成。 唯有无汝处,我方知所欲。 两月乃归,与君说清。” 申初时分的更漏声中,容回攥着那封许青怡字迹的信纸,指尖发白。他走到窗前,午后的日光将他的影子投到描菊屏风上,孤身只影。 信纸一角已然被他捏皱,呼吸声愈来愈平静,可寂静的屋内一呼一吸的声响尤为清晰。 许青怡走了。 她离开京城,要到安阳去。 任容回再如何尽力平静,手指捏在纸上,指尖颤抖,连同信纸一齐抖动。 他承认,在他们夫妻之实前后,他一直不明心意,可事情发生了,他自然得负起责任同她成婚。可经历了安州之事,再回到京中,她的一颦一笑皆牵动着他的心绪。 他想他是欢喜她的。 不然怎会留下她的木佩,怎会时时刻刻牵挂着她,又怎会不经思索便决定同她成婚。 在许青怡身上,他从未权衡利弊过。 “……不是罢?” 穆良朝不知从何处走来,悄无声息,鬼似地定在容回身后悠悠开口。 容回的私宅不允旁人进入,卧房更是生人滚开,熟人勿进。故而他是偷偷进来的,眼见没人拦着蹑手蹑脚地凑到容回身后看完了整封信。 穆良朝再次目瞪口呆,瞠目结舌,“走了,那青怡……” 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他猛然住嘴。一下下地眨着眼睛,许青怡那般喜欢仁清哥,眼下快提亲了居然跑了…… 其中会不会有猫腻? 这一日他所受惊诧太多,身子同从山上滑落一般,回不过神来。 穆良朝踟蹰片刻,嗫嚅道:“会不会是出事了?” 许青怡怎会主动走了? 而且这字写得……着实令人惊叹。 身后的声响一道接一道,容回霍然收了信塞入怀中,向外道:“杨周!” 不过几息,杨周麻溜跑过来,喘着气,“殿下?” 发生何事了? “去查今日出城登记的人中有没有她,若是没有立刻禀报。若是有,派人快马跟上。”吩咐完,容回双手撑在窗栏,手掌隐隐发抖。 杨周一时没回过神来,脑子一片空白,待回神后马上往外跑,“……是!” “等等!” 脚方跨出门槛,杨周又被容回的声音拉了回去。 他回头等着吩咐。 容回凛声道:“别被她发现,保障安全即可……” 杨周一刻不敢耽搁,跑了出去。 屋内气氛低沉,针落可闻,穆良朝大气不敢喘。 方才看到“安阳”二字时,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无奈被仁清哥喊杨周的声响打断,他没了思绪。 二人沉默无言,半晌,穆良朝突然一拍脑袋,“安阳在墨怀哥的封地,仁清哥,届时你可以让墨怀哥替你留意留意。” 他自认想法不错,算是良心提醒。 谁知容回横他一眼,目光紧紧盯在他身上。 穆良朝身子一抖。 容回冷不丁地问:“陛下允你休假多久?” “……一……一个月。” 手指敲击着窗栏 ,容回没有多想,“同我去安阳。” 穆良朝双眼瞪大,这算甚?
第68章 不敢见来了又不敢见人家 六月艳阳天,清晨的风自山间吹来,拂散夏日的炎热。 许青怡从屋内推开樟木门,抬眼望着匾额上三个中正的大字——妙手堂,妙手二字取自“妙手回春”,她医馆的名字,名字不曾变过,变的唯有这块匾额。 妙手堂位于阳水河畔,宁静无华。 安阳不同于宴州安州等繁华之地,来往多是本地人,或是闻名而来的闲人。前朝一名连续被贬的官员因郁郁不得志,主动辞官游山玩水,历经二十载写下巨制《百州地理志》,其中道安阳“山水青雾,仙境也”,一句话吸引万千来客。 回来那日,许青怡立马雇人一道收拾干净医馆,第三日便进了不少药材。 午膳过后,她舒展着腰肢,再仔细清点送来的药材。 桂枝、地黄、薄荷、黄连……大大小小的箱子匣子足足百箱。 嗯,一样没少。 凝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她叹了口气,合上账本走出医馆,一名妇人阔步上前,“青怡?当真是你,何时回来的?” 来人瞧上去年过四旬,面容慈祥。 是坊间邻里,王家二婶。 许青怡愣了愣,上前就轻握住对方粗粝的手掌,笑道:“前两日,忙着医馆的事都还未来得及同您叙旧。” 王二婶将她的手笼在手心,满脸欣喜,“不碍事,你回来就好。许大夫妙手回春,咱们有福了。” 许青怡挠挠头,“不进医馆才是福气。” 行医多年她见过太多为疾病而苦恼的百姓,寻常人家身体康健已是极大的福分了。 王二婶越过许青怡朝医馆中望了望,一个人影也没瞧见,困惑道:“季姑娘没同你一块儿?” 听到熟悉的人名,许青怡顿了顿,少时轻声道:“她家中有事。” “原是这样。”王二婶点了点头,姑娘到了这个年纪,多数都已成婚了,“那你夫君呢?” “夫君?!”许青怡双眼一睁,接着懵然地眨着眼。 她哪来的夫君,莫不是她不在的这三年坊间传闻她成婚了? 王二婶眉头一拧,这傻姑娘。 “怪我,我以为你已经成亲了。”她笑了笑,想起一个人来,“那你,你医馆中生得极好的郎君呢?” 王二婶大半辈子都没再见过比那还要俊俏的郎君了,哪怕对方只在安阳待了三个月,她想忘也忘不掉。 许青怡不由嘴角一抽,本想着找个熟悉又没容回在的地方,可怎地才第三日就又听到他的名字。 嘴唇轻启,她继续笑着,“没成婚,至于容双口……也回该回的地儿了,这两年没见过他。” “好了,二婶快回家罢,您家菜香都飘出来了。” 二婶提着竹篮,当真嗅了嗅,是有香味。 说到这,她欣慰地同许青怡道:“行,改日我抱孙女来见见你。” 许青怡怔住。 她离开时,二婶的儿子还无心成婚,一心读书考试,如今女儿都有了? 未免太快了。 —— 光阴如箭,医馆再次开张是在五日后,妙手堂前人山人海,队伍已然沿着河岸排了十丈远。 许青怡头晕的同时不由感叹,前几年打下的名号着实不错。 一块简陋的矮桌摆在樟木门前,许青怡同病人隔桌而坐。 队伍中等待的时间长了,人群中不免响起闲谈之声。 许青怡一边竖起耳朵听,一边认真把脉开药。 “听说了没,王县尉把小女儿嫁给了个三十岁的秀才。”男子说着,声音低下来,“他脑中在想甚?” “天下之大,何事都不足为奇。” 这边说罢,另一头开始故弄玄虚,“昨夜,张二狗家奶奶出殡,他媳妇突然突然不见人影,他家丧事的道士说是……”那人声音遥远低沉,“被鬼迷了——” “这事谁不知道,都上山敲锣打鼓半天了。” “说这些虚的作甚,对岸西宁坊最大的那间宅子蕉园被盘了出去,那地段,那景色……值多少银子啊。” 安阳景色秀丽,一些宅子的价格甚至比城中还高。 只是…… 许青怡眉头微皱。 蕉园,这名字,当真巧了。 又让她想起容回那家伙。 他看到她的信了么,看到信后又是何反应,会懊恼她在提亲前跑了,还是…… 算了,罢了。 想他作甚。 叹了口气,许青怡让老妪收回手,“您恶风发作多日,又连日干呕……是体表虚,阴阳失衡了。照这方子拿药,回去水煎即可,一日一次。” 说着,她提笔写下方子。芍药、大枣、桂枝……撂了笔,她收了老人家五个铜钱。(1) 下一个男子凑上前来,瞥了眼身后之人,将人家赶到三步之远,几乎用气声同许青怡说了句话, 她颔首,接着看了男子一息。这人面容憔悴、眼下青黑、嘴唇干裂犯紫,她又命他吐舌,舌肥舌厚。隔了张帕子,她两指按在男子脉搏上,末了,一边下笔,一边轻声道:“……给你开着补益之药,好温补肾阳。” 方子写罢,许青怡递给男子。干地黄、山茱萸、桂枝、附子……剩下的话她没说,同方子一同写在纸上——连用半月,禁欲半月。(2) 水面浮光,日头渐斜。这大半日下来她头晕体热,连用几盏凉水。 最后一个老妪撑着拐杖,颤颤巍巍上前,嗓音粗哑,“许大夫,还记得我么?” 许青怡看着老人家,一时间没想起来,咬了咬下唇,“有些忘了,我替您瞧瞧。” 老人家布满皱纹的脸上扬起和蔼的笑意,“我从前陪小女儿来看过不孕症,不过几个月便治好了。大夫看看我这病,能治么?” 许青怡上手号脉,半柱香后,她道:“您这病有些罕见。” 但她也不是没见过。 老人家顿了顿,眉目微垂,拉着许青怡的手叹气,“跑遍了县里城里,大夫们都说治不好……” 许青怡轻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怕,今夜我给您制些药丸,明日给您送去。保准有效!” “诶诶,谢过许大夫。” …… 残阳悬在山头,自然有了落山之势,金光铺洒水中,波光粼粼。 许青怡站在医馆前,先伸了个懒腰再开始揉着酸胀的眼眶。 她正寻思着今夜是吃王氏面铺的荠菜汤面,还是澄阳楼的河鲜粥,不远处传来两道明亮的声响—— “大夫!我家殿,郎君被烫伤了!” “好大一片呢,大夫!” 声音之响亮,震得许青怡耳膜一颤,她立即抬头望去。 身着华丽的高大男子被两个比他矮小的侍卫一左一右扶到妙手堂牌匾下。 这男子丝布华裳,头戴白玉冠,一看便不是普通百姓。虽抵着头,也能瞥见高挺的鼻梁,和粗浓的眉宇,生得不错。 但许青怡没空在意这些,快步上前,喊那两人将痛得低喊的男子扶到硬榻上。 被放平的男子面貌猝然清晰,许青怡先是一顿,旋即拧紧了眉,“容墨怀?!” 容砚轻抚濡湿的胸口,身子一僵,不顾疼痛就坐了起来,侍卫猝然按他下去,“许青怡?!”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76 首页 上一页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