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沁也弯了弯唇角,没有同她再多说,如今物是人非,大家俱不相同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分站在祭天台的两侧,冷眼看着台下早已进场的各级官员和祭祀人员。 秦姝落的笑容也在转身的时候瞬间消失,她现在也没有心力再敷衍旁人了,大家各有所求,但愿上天能让他们都得偿所愿吧。 台下,秦姝落还瞧见了好些个眼熟的叔伯。 从前在盛京生活之时,这些人就常同父亲来往。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恐怕今日又会有一场大戏上演。 巳时一刻,天边的朝阳恰恰好完完全全从山崖的那边升起,橙光铺洒在山川之上,好似给整个人间都镀了一层金光。 日晷上的倒影正中中心。 吉时至。 立春祭祀始。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是多少老百姓盼望着的开春仪式,他们对新的一年所有的美好寄托都放在这儿上面了。 如此,自当是由这个王朝身份最尊贵的人来点燃燔柴炉内的烟火,为他们迎来四季之神。 秦姝落抬眸看着这高耸的台阶,定了定心神,步履稳健,拾级而上。 待她走到祭祀台上,一旁的沈陵川早已候好,为她递上火把。 秦姝落瞧了他一眼,抬手接过火把,就要点燃火焰。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洪亮的喝止声。 “慢着!” 秦姝落点火的手一顿,转头只见下面一位熟悉的官员站出身来,“御史大夫陈光钰见过太子妃,沈大人。” 秦姝落拧了拧眉还未开口说话,沈陵川便先道:“陈大人,眼下可是祭天吉时,耽误了时间恐怕不妥吧。” 陈御史道:“沈大人见谅,只是微臣从盛京赶来荆山已久,却一直未能有机会拜见太子殿下,宫中六皇子等人实在是挂念。” 他打头阵,其他的盛京官员便不再畏畏缩缩,纷纷开口道:“是啊,久不见太子出行,臣等甚是担忧。如今却连祭天大典都不出席,这……” “还请太子妃和沈大人将太子殿下请出,一同祭祀天地,如此才符合规矩啊。” “就是就是!”众人大声附和着。 沈陵川看着这群盛京来的官员,唇瓣紧绷,压着性子才道:“太子殿下身子不适,实在是不宜出行。如此才特命太子妃代行,也是一片诚心,如何能算是不合规矩?” “可是太子妃到底只是一介妇孺……”陈御史身后的一个青年官员瘪着嘴不屑道,“怎能当此大任?倒不如在盛京祭天,由六皇子执祭,如此方为正统。” 沈陵川望着他,面容一瞬间就冷了下来,沉静深邃的眼眸中迸射出寒光,倘若眼眸中的杀意能够幻化为实质,这青年官员恐怕早已被他剥皮抽筋了。 “六皇子虽为皇嗣,难不成还能越过太子殿下去不成?”沈陵川反问道。 “可眼下又不见太子殿下,谁知他是生是死?”那青年官员率先按捺不住性子反驳道,“先前还听闻他遭受刺客暗杀,今日不曾现身,恐怕说不过去吧。” 沈陵川冷笑一声,“不知你何处听来的谬言。太子虽是病重,却一直好好地在荆山养病,杨大人此言,可是在诅咒太子?” “你!你……血口喷人!”那官员气得哑言,性子一急挥袖就要破口大骂,好在是陈御史按住了他。 他抬了抬手,恭敬道:“沈大人,杨大人并非此意,只是如今外头已有不少流言,道是太子殿下贵体有损,我等身为臣子,若不亲眼瞧上一瞧又怎能放心?沈大人也是人臣,定能体会我等的心焦之意。况且立春之祭这样大的盛典,太子殿下也不露面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他垂首,似是惋惜道:“还从未听说过哪一朝哪一代祭天,未有皇嗣在场,实在是于礼不合啊。” 秦姝落看着盛京这些个官员,看来今日萧洵不现身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撇了一眼沈陵川,她倒要看看,沈陵川到底有什么法子躲过这一劫。 她几不可闻地抬了抬唇,好似局外人一般,冷眼看戏。 不想,沈陵川盯着众人,脸上没有半分焦躁的之意,转头瞧了一眼秦姝落,恰巧与她对视上。 “皇嗣,谁说没有?” 秦姝落的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下一瞬,便听他道: “太子妃有孕了。” “什么,有孕了?!” 只这一句话就将所有人都炸了个翻天。 底下的官员们顿时愕立当场,无数震惊的神情来不及隐藏。 秦姝落望着沈陵川眼中也有一瞬间的震惊,这沈陵川当真是……胆大包天。但好在她如今也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心中震惊万分,脸上也不曾表露丝毫。 秦姝落镇静下来,扫视一圈众人,底下的官员还在面面相觑,俱是不敢置信,思量着对策。 偏萧沁脸上是半点诧异也没有,只是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腹部。 秦姝落秀眉紧蹙,眸光与她对视的一瞬,萧沁依旧点头微笑,没有半点异样,只剩下不显山不露水的温柔一片。 还是盛京的官员先反应过来,问道:“可即便是这样,祭天祈福,太子也当现身,否则……” “否则什么?本官已经说过了,太医有言,太子病重,不宜吹风,否则容易感染伤寒引发旧病,是以特意让未来的太孙替代太子祭天祈福,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难道还不够诚心实意吗?”沈陵川望着那御史,眸光锐利得仿佛能将他生吞活剥了,“还是说,御史大人,想要太子以身犯险?拿性命开玩笑?嗯?” 这话说得,不就是陈御史想要太子死吗? 他忙垂首道:“臣不敢。只是……” “御史大人。”沈陵川抬步走向他,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了起来,陈御史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却见沈陵川腰间不知何时挂上了一个极为眼熟的香包。 他微笑着,偏头在他耳边低声道:“陈夫人未能来荆山一道祭祀祈福,当真是一大憾事啊。回去定要替我向伯母问好。” “不敢,不敢。”陈御史瑟瑟发抖。他从前同沈陵川不过一面之交,想不到这黄毛小儿比起他父亲来竟是阴狠这许多。 他脊背伛偻,颤声道:“太子和太子妃诚心为苍生祈福,无人敢置喙。” 沈陵川拍着他的肩膀,陈御史半边身子都快疼得落了下去,沈陵川微笑道:“那就好。” 陈御史乃是此次盛京官员里的话事人,出行之前,六皇子有言一切听他号令。 可眼下他却这般被人威胁,败下阵来,那杨大人实是看不过眼,喝道:“你放开陈大人,”他一边抬手想要帮陈御史拂开沈陵川的手,一边骂道,“谁知道怀孕是真是假,沈陵川,你也不过是那秦家女身边的一条狗,先前为她做尽恶事,意图谋反,你以为这些事没人、啊——!” 他的手还没碰到沈陵川,便传来一道钻心的剧痛。 只见一道刀光闪过,携带着鲜红的血迹。 杨大人捂着自己的断臂,疼得额角冒汗,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陵川看着他,淡淡道:“立春大典,原是不宜见血的,可你屡次三番耽搁吉时,还对太子妃和皇嗣不敬,想来天神不会怪罪,就当……是血祭了。” 众人看着断了一臂的杨世和,不由得头皮发麻。 再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秦姝落淡笑一声,随即顺势道:“来人,杨大人自愿血祭四时之神,此心可感天地。还不将他带下去,好好休养。” “是。” 秦姝落转身,再不拖泥带水,直接在众人的注视下把火把扔进了燔柴炉。 火焰顿时“噌”地翻滚上涌。 浓烟烈烈,上告天时。 祭天大典照常进行。 三跪九叩、进俎、献礼,一一上演。 秦姝落站在高台之上,平静而又麻木地做着祭祀仪式,从此这荆山的地位便算是坐稳了。 她一垂眸看着这繁荣发展的荆山,心中竟是少见的觉得心安和快乐。 往后就是春耕了,北边的春耕比盛京要晚些,可也等不得多久了。 再过不久,山脚下,半山腰都会种满谷物或是旁的青菜果蔬。 一切都会发展得很好。 很好。 沈陵川将这一切都管理得极为出色。 她想,比起满怀仇恨的她,沈陵川恐怕更适合做这个管理者。 甚至萧沁都比她更有欲望。 呵,秦姝落垂着眼眸,忍不住低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何时她的心气儿竟已消耗殆尽,再也支撑不起任何冲突和费力了。 “祭天大典,上告于天,今秦家女姝落代萧氏第十七代孙萧洵祭天……惟望四时风调雨顺,年年岁岁无灾无难。” “此祭,礼成。” 祭天大典完成,荆山所有的官员悬着的心都松了一口气。 众人依次退去,只杨世和的那只断臂还摆放在祭台之上,预示着这场大典的暗潮汹涌。 沈陵川看着大家有序退场也暂时放轻松了一瞬,可也只是一瞬。 眼下虽解了燃眉之急,混过去了立春之祀,但盛京那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沈陵川看着四散离去的背影,负手站在祭天台前,紧抿着唇瓣,神色凝重,恰巧看见还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萧沁,垂了垂眸,而后冲身侧的人耳语了两句,萧沁便被身旁伺候的人哄走了。 秦姝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扯了扯嘴角,这世上的男女情事当真是有趣至极。 从前是怎么也看不上,避之如蛇蝎,如今倒是放在了心尖上,容不得半分怠慢。 待沈陵川处理好所有后事,秦姝落才走到他身边,温声道:“沈大人陪本宫在山上走走吧。” 沈陵川一回眸,就看见她温柔浅笑的模样,刚要开口又见身后的碧书推来了轮椅,秦姝落后退了一步,坐了上去,碧书为她盖好薄毯,立在身后。 秦姝落平静地抬眸看向沈陵川。她如今的身体虚得很,吹不得风,也不能久站久行。 “想来沈大人不会介意本宫不能步行?” 沈陵川看着她,会心一笑,而后走到碧书身侧,碧书自觉地让出位置,沈陵川宽大的手掌扶上把手,然后推着人朝山顶上走去。 沈陵川推着秦姝落,步子不快,速度适中。往日里总是事务繁忙,眼下倒是有机会好好看看这荆山了。 说来,荆山并非是山,而是大庸朝北边最大的群峰,早年间虽被选做猎场,在此处建立了行宫,到底还是比不得盛京多年积蕴繁华。是以当初她和沈陵川接管此地之后,除却加强各处设防守卫一事,最重要的就是建造和翻修了。 眼下的荆山虽不如盛京那般富庶繁华,却也早没了当初的陈旧破败。 尤其是今日的祭天台,修建得豪华威严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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