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沈陵川当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一路从祭天台,走向北面最高的见春峰,此地地处逶迤,山路狭窄,只是好在从崖边的小径穿过,上去着实是花费了不少力气。 见春峰是荆山群峰里最高的山脉,也是最险峻的山峰,偏偏风景也是最美的。 可居高临下,看万山青翠,见山下农忙,现勃勃生机。 往南边望去,见春峰前头还有一座东西走向长条状的葳蕤山,恰好将此地与盛京两两相隔,站在荆山的最高处还能隔着葳蕤山同盛京的角楼遥遥相望。 二人一道吹着春日的风,山野上星星点点的野花已经悄然开放,她望着不远处的盛京,心情竟是平静无比。 从前她想尽了办法想要离开那座牢笼,可如今真的出来了,却好像四海无归处。 秦姝落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美景,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多久,从前竟不知连平静都是值得奢求的东西。 风吹动着她额间的碎发,发丝飘扬,春日的阳光温暖又和煦地铺洒在她身上,好似镀上了一层金光。 沈陵川垂眸,却看见了她头上的华发,他眼睫微颤,竟是连青丝都已经掩盖不住了。 人未老,鬓先衰。 他看着秦姝落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咱们都老了啊。” 秦姝落弯了弯唇角:“是啊,都老了。还记得本宫是永嘉二十四年认识你们的。” 沈陵川牵动了一下嘴角,淡声道:“若真要算的话,当是二十一年。” 秦姝落失笑出声,眸中透着一丝苍凉悲怆。 他竟是算上了那三年。 可是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的相识,他们都不曾有过半点好事发生。 她低头敛眸,说出了今天的来意,“你知道的,我的身子骨撑不了多久。” 沈陵川心神一跳,低声唤道:“阿落……”声音近乎呢喃。 秦姝落好似交代后事一般说道:“我知道你身怀抱负,有治理江山的宏图伟业。” 否则当初也不会同她一道想出划山而治的法子。 “如今的荆山也足以你大展身手了。”以沈陵川今日的雷霆手腕,稳住荆山绝非难事。况且,沈陵川并非暴君,此地子民无需她担忧。 只是…… “好好善待陈叔他们,我死之后,魏家再无血脉,魏家军……也只会忠心于你,他们于你有利无弊。” 当初是她打着魏家军的名义带他们出来的,如今她身子不济,总要为这些人筹谋后事。 秦姝落还想多说些什么,可恍惚间发现,自己能挂记惦念的人好像也就这么些了,便是想为他们打算,也没有了。 沈陵川蹙着眉,忙道:“阿落,我会为你遍请名医,你不会死的。” 秦姝落扬了扬唇,看向沈陵川,眸中尽是嘲讽,好似在诉说着她的无能为力。 她淡笑道:“若你允准,不如放我离去,趁我有生之年,还能再看看这万里江山。” 沈陵川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合上了嘴巴,他攥紧了拳头,偏头道:“你身子不好,旅途奔波,于你修养不利。” 秦姝落嗤笑一声,讥道:“沈陵川,做不到的事儿便不要轻易说出口,否则会叫人耻笑。” “秦姝落……”这还是他第一次直呼秦姝落大名,“你当真……就从来都没有对我动心过吗?” 纵使,他们后来所有的合作都是利益驱使,可这样大的筹谋,她心中当真就没有半点动摇吗? “你知道的,我对你……”他后边的话看着秦姝落唇边的讥诮生生咽了下去。 动心? 秦姝落眺望着远处的盛京城,有过吗? 她记不清了。 她只知道,她不想再同他们有任何瓜葛。 至于沈陵川是不是喜欢过她,她想大抵是有过一瞬的。 只可惜,他的喜欢也不过是一句空谈。 秦姝落看着来时路,短促地笑了一声,而后转瞬消失。 只道:“好好待五公主吧。” 沈陵川眉心一跳。 “我会争取……活到她把孩子生下,替你们圆了这个谎。” 她自己动手调转轮椅的方向,语气轻松随意道,好似在说着这世间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阿落……” “你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至于是不是男孩儿……沈陵川,你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秦姝落回眸看着他,温婉一笑。 “秦姝落,你的心好狠。” 如此聪慧,却又如此绝情,不给人半点回头的机会,当初的萧洵是如此,他亦是如此。 秦姝落挑眉,究竟是谁心狠,怎么她如此配合他们,叫所有人都得偿所愿,最后还落得一个心狠的恶名呢? 她不再犹疑,抬了抬手,碧书走过来,就要推着轮椅离开。 可身后伴着风声,却听他道:“你知道的,我一直倾慕你。” “呵。” 碧书推着她的轮椅,咕噜咕噜地离开了。 身影消失在了林间,独留沈陵川在山间吹风。 * 又是一年冬天。 那是秦姝落在荆山度过的第二个冬天。 她卧在榻上,面容灰白憔悴至极,身体已然油尽灯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听碧书说萧沁生了个男孩儿,对外道是太子妃诞下麟儿。 秦姝落扯了扯嘴角,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去世的消息早已放出去了,那孩子此后会是荆山名正言顺的正统,而荆山也因他有了和盛京掰手腕的筹码。 而这孩子算在她名下,又留着萧家人的血,还是沈陵川的亲生子,就算是滴血验亲又如何,谁能看得出来,况且,沈陵川会护他周全。 一举三得,皆大欢喜。 秦姝落含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 是死亡,也是新生。 窗外大雪纷飞,碧书闻言,也说:“是啊,外头的梅花都开了,红彤彤的一片,好看极了。” 秦姝落笑笑,又叹息道:“可惜了,还是没等到芙蓉花开的时节。扶我出去看看吧。” “是。” 那年春天,她在院前种了好多梅花和芙蓉花,可惜了,未能看见芙蓉花盛开的时候。 她坐在空荡荡的大雪屋檐之下,倚靠在长廊上的美人靠上,静看着园中风景。 如今她是仇人也没有了,亲人也没了,身边只剩下碧书了。 天空中雪花飘飘扬扬,园中梅花鲜红盛开,似是故人来。 秦姝落眼中模糊,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面貌。 她用力地看了看最后实在是觉得累了,便缓缓闭上眼,于当夜溘然长逝。 死前,未有一言。 * 德正元年十二月十八日夜,太子妃落难产,于当晚薨。 听闻当夜,荆山上遍开红梅花,红彤彤的一大片,美得甚是惊艳。 皇孙交由皇姑五公主萧沁抚养,暂代母亲一职,当朝摄政,称为姑母皇太后。沈陵川升太傅一职,共同协理朝事。 自此,荆山开启了德正中兴的时代。 政通人和,国泰民安。
第126章 大结局——“小女姓秦,名唤姝落,取静女其姝,光明磊落之意。” 盛京由四公主和六皇子共掌实权, 荆山由五公主和沈陵川携手合作,虽是一分为二,但各取所需, 按说该是圆满的结局。 可偏偏不知何时,盛京城里传出消息, 道太孙并非萧洵遗脉,而是沈陵川为了稳住荆山正统的地位, 狸猫换太子, 弄来的野孩子。 皇嗣有疑此等大事, 岂容有误。 是以盛京头一回如此强硬,不惜大兵压境也要验明正身, 四公主更是放出话来,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以任何缘由混淆皇嗣,玷污皇兄血脉, 对不起萧家的列祖列宗。 如今两地以葳蕤山为界, 局势剑拔弩张, 一触即发。 故而不少人都在议论此事。 南城也不例外。 南城的一家酒肆里, 屋内吵得热火朝天, 歌舞作伴,处处喧嚣。 “我就说那盛京的两位主儿绝对不可能轻易看着荆山接过正统的。”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一拍桌子大喊道,“要真叫荆山站稳了脚跟, 往后这周边小国朝拜到底以哪边为尊可就真不好说了!” 他身侧的一个身量瘦小的妇人一指甲掐在他胳膊上, 容貌清秀,微笑着喝道:“小声点儿!” 大汉捂着胳膊, 嘶着气, 讨饶道:“是是是,娘子, 我错了!!我错了!!” 他对面一瘦猴样的男子嗤道:“这可不一定,万一那太孙真的是已故太子的遗脉,盛京两位是听了奸人谗言,届时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 酒肆之内,这般言论比比皆是。 若是旁的地儿断不敢这般放肆地议论朝事,可偏偏此地是南城。 南城虽归盛京掌管,但因着是平南王妃的故地,这些年一直由平南王照看着,有他老人家坐镇,不论是盛京还是荆山无一处敢对此地动手,因此其他地方的老百姓还终日人心惶惶,担忧战乱四起,无处逃灾,这儿却仍旧一片和乐融融。 尤其是眼下正值清明之际,外头还有不少祭祀杂耍的队伍,显得好不热闹。 酒肆最边上的方桌旁,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头戴一顶帷帽,身形纤瘦,一瞧便是美人胚子。 窗边微风乍起,吹起帷帽的下端,有好事者以为能窥见真容,却不想只瞧见了精致的下颌线和唇边一颗若隐若现的浅痣,依旧叫人难以忘怀。 她身侧一容貌清丽的女子柔声道:“姑娘,您说沈大人会和他们开战吗?” 秦姝落端起一杯薄酒,浅啜一口,“荆山初建,必定比不过盛京兵强马壮,沈陵川不会跟他们硬碰硬的,只不过此事是盛京拉他下马的最好时机,恐怕接下来他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碧书若有似无地点点头,而后笑道,“这样也好,想来如今沈大人忙着呢,便再也无暇顾忌您的事儿了。” 闻言,秦姝落轻道:“那是我死了。” 她放下酒杯,晲了碧书一眼,嗤笑一声,“我若不死,你且看呢。” “他这辈子都寝食难安。”秦姝落淡笑道。 她抬眸,淡淡地看向外头祭祀点燃的火烛,南城多水系,整座城都是依河而建,是以不少人在河边放灯烧纸祈福。 当初姑姑送来的假死药,她原是转手送给了平南王妃,想成全她的心愿,让她金蝉脱壳离了盛京城,可是后来平南王妃还是薨逝了。 原以为此事已了,不想那日赵如春又将药以百日之祭的名义还了回来,也是那时起,她便想好了从此要彻底离开那片虎狼窝。 幸得袁春落相助,佐以汤药确实是展现了油尽灯枯之相,后又在萧沁诞下子嗣之际,服下假死药,如此趁着新旧交替、事务繁忙,沈陵川无暇兼顾之时,她这才得以彻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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