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你拒援军于城外,险些寒了将士们的心。若非齐王殿下放下身段为你善后,咱们可要失去一把利刀。殿下只罚你禁闭,已是莫大开恩了。” 话罢,他便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身后暗房高天明还哼哼了几声,郑九霄这回听得分明。 那两个字是…… “萧煦!” * 云端宁自一路北上送羲和军到正阳城后便调转方向一刻不停地南下赶回大盛。 饶是她再如何要强,连日奔波一刻不停甚至水米未进早便透支了身子。 她强撑着一口气,扬鞭越跑越快,一颗心跳得几乎要跃出胸膛,握紧缰绳的手勒痕交错,不住发颤。 快些,再快些。 眼下陆怀川领兵已到了何处?是攻是退?隘道伏击成否? 她最担心的,是沈子乾…… 她知晓,沈子乾自幼有奇才,叫人众星捧月一路至此,几无敌手,倨傲惯了。 陆怀川不败战神的名号早便传得世人皆知,沈子乾时时刻刻想与他一战,分个伯仲证明自己,这不是秘密。 可此战是他们隐藏实力,示弱使计在先,陆怀川前有萧然这个皇帝施压,后有二十万新兵毫无应战经验,且并不与他一条心。 这战,无论如何都胜之不武。 云端宁眼底爬满血丝,唇瓣干裂出血,刀一般的厉风割在面颊上、握紧缰绳的指弯间。她眼前发黑,竭力稳住身形,最后一丝力气仍是交给手中缰绳,胯下骏马,向前奔腾。 原本十余日的路程,硬生生只用了九日。 瞧见襄城门匾时,云端宁再无半分力气下马,竟是直接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再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沈子乾不可!” 她骤然惊醒,额间冷汗直流,厉声脱口。 杜若闻言忙掀起帘子匆匆进来,双眼红肿如核桃般,扑在榻边脚踏上,握住云端宁的手,泫然欲泣。 “谢天谢地,公主醒来便好,吓坏我了。” 云端宁忙反手抓住杜若的手腕,急急地问道:“沈子乾呢?他可与陆怀川开战?” 杜若眉心若蹙,摇了摇头。 “我日日在房中只知照料公主,并不知晓战事如何。” 云端宁一把掀起被子便要下榻,杜若一惊,慌忙拦住她。 “公主,您这才刚醒,医师嘱咐过,务必好生休养!” 云端宁红着一双眼不答话,自顾自便往门外冲。 杜若见状咬牙跺脚,抽了件大氅便追了出去。 云端宁是在大门口顿住的。 她眸光愣直,唇瓣翕动。 “雪……” 大雪纷飞,天地万物,满目皆白。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落满了交错斑驳的脚印,将白的也踩成了黑的。 杜若自后方严严实实地将大氅为云端宁裹好,搓热了手心放在唇边呵着气,再牵过云端宁的手摩挲温热着。 “前些日子只有些碎屑轻雪,昨日起便开始烈起来,这经了一夜,竟是有这般厚的积雪了。若不说是大盛,我还心道是在长息……” 提及长息,她蓦地戛然而止,飞快地瞥了一眼云端宁,见他神色不好,便懊恼地低眉道:“杜若多嘴了。” 云端宁伸手接过漫天落下的雪,面色苍白,眼神复杂。 “是啊,大盛竟也有这般盛雪……” 看着看着,她眸光一滞,定在不远处。 前方有一人,身披铠甲,手握长枪,枪杆砸入雪地里。他身形挺直,远远看去,竟较身旁长枪也不遑多让。 云端宁一点点抬脚走过去,不顾身后杜若的高声呼喊,眸光坚韧地向前去。 走至沈子乾一箭之地,云端宁停住了脚步。 “陆怀川,可是?” 云端宁闭了眼,不忍再说下去,也无法再说下去。 沈子乾凄惶地转身,面如死灰般不敢正视云端宁。 “我本意并非取他性命,我不知他会自戕……” 云端宁大氅下的手紧握,长甲陷入手心皮肉,她眼底猩红。 “战况如何?” “隘道之后,我乘胜追击,命人在长息军撤退的必经之路上,放火烧了数十辆草车,彼时又刮起东风,一时间烟尘滚滚。他们看不清目标,军中大乱,只知道朝着烟雾胡乱放箭,直射到到太阳西沉,弩箭用尽。 而后我亲自率精骑绕道祁山,出其不意自背后杀出。二十万军本就以新兵为主,加之先前隘道死伤惨重,平白浪费了无数弩箭与气力,顿时分崩离析。有的人弃甲而逃,有的人挤落九里河淹死。二十万大军外强中干,内里不堪一击,仅淹死的长息军便有数万。” 云端宁手心血迹模糊,竭力自喉头逼出一句话来。 “最终,死伤几何?” 沈子乾闭了眼。 “近二十万大军,劫后余生的只有八千余人。” 云端宁蓦然一震,旋即抬手欲掌掴沈子乾。 发颤的手悬在半空,饶是未曾落下。 “陆怀川以将士命为己命,你赶尽杀绝毫不留情,便就是在逼死他!” “你也是将军,你也领兵作战,你岂会不知?!此番以羸师示弱,若非萧然急 功近利,刚愎自用,你以为你能设计得了陆怀川?!” 沈子乾撩甲掀袍,双膝重重地陷进雪地里。 他垂首阖眸,哑声道:“是我错了,也是我输了……” 云端宁身披大氅,瘦削的肩在风雪里发颤。 在疾驰的马背上,她无数次想过这个结局,想过陆怀川可能无法善终的结局。 她悲戚地转身,颊上泪水坠入雪地里,很快消融不见,如未落一般。 若非她自作聪明,想出此计吸引萧然,使他无暇顾及正阳城的萧煦,便根本不会有此战,根本不会生灵涂炭,陆怀川也不会死…… 归根究底,罪魁祸首是她这个义正严辞逼问沈子乾的人。 她想抬脚,却发现双脚重如千钧深陷雪中,不得自拔。 眼前天旋地转,万物颠倒,耳畔轰鸣作响,她累极了。 “公主!” 第73章 父债子偿能死在你手里,我死而无憾。…… 九连关外长风呼啸,卷起漫天的黄沙狂舞。每一粒落下的风沙,都在落日下叫嚣着来者不善。 萧煦站在城楼上,如那日初至正阳城般,眼神凛然地望向城门口。 韩自鸣正披着落日黄沙,身骑高头大马,仅率不到一百精兵,于城楼下严阵以待。 他看着意气风发的韩自鸣,记起昨晚的信。 韩自鸣昨晚的信与他第一日射在城楼上的信一样毫无预兆,不过昨晚来得规矩许多。 “齐王殿下,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负隅顽抗,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萧煦神色不变,只微微眯眼动眸,扫了扫城下虎视眈眈的士兵。 “你弟弟将你推进这方必死的棋局,而进退之间便可觅得一线生机。殿下是聪明人,不会不清楚吧?” 萧煦沉吟半晌,鹰眸方噙着萧肃的冷意刺向韩自鸣。 “本王只知前进,不知后退。” 风声猎猎,撕扯下天边的昏黄的光,揉碎了散在每个人沉默的脸上,闪着昏昧不明的颜色。 韩自鸣却摇首朗笑起来。 “殿下,难道不想知晓为何你至正阳城半月有余,援军却迟迟不到?” 萧煦沉默地看着他。 半晌,韩自鸣却倏地扬鞭,孤身单骑,策马向前了几里。 正阳城上早便埋伏好的弓箭手顷刻间挽弓搭箭,齐齐直指向韩自鸣。 “萧子温,今日本将便独自一人在城门口等你,你可敢下来听我一言?” 立于萧煦身后默不作声的郑九霄此刻开口:“殿下,韩自鸣此举古怪异常,必定有诈,不可轻信。” 萧煦依旧面无表情地垂眼向下看去,不置一词。 良久,萧煦方沉声缓缓开口。 “说完了?” 韩自鸣默了默,眯起眼握紧了手里的钢刀。 看样子,他是早便知晓那长息新帝欲借雍宁之手置他于死地的谋算。 沉吟一瞬,韩自鸣眼眸锐利,低笑一声:“那殿下就不好奇,几日前,陆怀川亲率二十万大军南下,去往何处,所行何事?” 萧煦藏于袖笼间的手骤然一僵。 南下…… “你知晓什么?” 韩自鸣手中钢刀霍然一劈,直直砸入身前地里,荡开一阵厉风。 “我方才已然说得很清楚了,不过是想请殿下移步城下。有些话,本将只想同殿下说;有些事,也只得你我二人知晓。” 此刻沈子坤也不管不顾地走上前来,拱手抱拳道:“殿下,不可轻信,此中必有诈!” “萧子温,今日本将身后仅不到百人便是我的诚意!眼下只本将一人,甚至连手中武器都已掷出,你便这般贪生怕死么?!” 萧煦抬手示意郑九霄与沈子坤退下,转身欲下楼。 下楼却见城楼下仍立着一人,此人身形挺阔,剑眉英目,白袍墨发,手执一柄折扇。 萧煦必须承认,高天明的确所言非虚。破青天个个是铁打的骨头,将他们纳入麾下轻易,让他们心悦诚服地臣服却是难于上青天。 尤其是眼前之人,剑刃首领顾平川。 直至此刻,他是否当真认了自己这个主,萧煦亦不敢妄下断论。 “殿下,已想好要出城了?” 萧煦颔首,便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顾平川侧身回眸道:“殿下可是想清楚了,要拿身家性命去冒险么?” 萧煦顿了顿,并未回头,饶是义无反顾地命人开了门。 * “全军覆没……” 萧然手里握着自大盛襄城加急而来的折子,双眼猩红,身子不受控制地瘫软在龙椅上。 “不……” 他愣直着眼神摇头,发着颤的手狠狠将案上之物一应扫落在地。 殿下跪着一个身上盔甲残破不已,发髻散落的男子。他肩头中箭,血迹早已干涸凝固,虚弱地伏跪在地。 萧然一面步履不稳地走下来,一面问道:“陆将军呢?” 他的头埋得更深了,闷在臂弯胸膛的话竟是隐隐沾了几分哽咽之声。 “启禀陛下,将军道,无颜以对二十万将士英魂,无颜以对长息,在那大盛祁山脚下……拔剑自刎了。” 他说及“拔剑自刎”四字时,额心重重地叩了下去,一腔泪水也不受控地砸落在地。 萧然猛地闭了眼,用力握了握拳。 陆怀川死了……竟是死了…… 良久,他方艰难地转身,弯了脊背。 “你先退下吧。” 他愤恨得几乎咬碎了牙,好一个云端宁,好一个云端宁! 四千羸师是假,亲自护送部曲襄助萧煦亦是障眼法,谋算奸诈至此,彼时任由她回大盛竟是放虎归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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