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累极了,任凭萧煦在一旁怎样又啃又蹭的,都没力气管了,闭上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待睁眼时,身上干爽舒泰,中衣也换了新的。她心道是杜若,哪知坐起身子惺忪着眼一瞧,殿内却只有萧煦的身影。 他正负手站在窗前,留给她一个峭拔挺阔的背影。 “几时了?”云端宁一开口,才发觉嗓子哑得厉害。 萧煦闻声回首,温声应:“刚过亥时二刻。” 他这一转头,云端宁见他面色沉静,脸色不大好,心下觉得不对,便起身下了榻。 一面走向他,一面问:“可是出了什么事,瞧你面色不好。” 萧煦并未回话,而是上前迎她,扶着她的肩引她坐回榻上。 犹疑片刻,道:“萧然同陆盈溪,都死了。” 云端宁心头一震,眼前发黑,说不出话来。 “是才传来的消息,二人都身重剧毒,就死在理政殿内。尸身一南一北,叫人发现时,早便咽气了。” 怎会? 甚至她今日,都还在想盈溪…… 脑海里蓦地浮现出那个穿着一身藕荷色纱裙,淡笑着自皎洁流华的绝美月色的夜晚里,一步步向她走过来的女子。 她有一双比天边月色更明亮清透的杏眼,看向自己时,总闪着狡黠的光。 云端宁只觉得心里缺了一块,叫空洞的阴影执着地拽着,淋漓出一地的鲜血。 彼时陆怀川战死,她还在想,该如何向陆盈溪解释。忧心她若知晓此事,该当如何痛彻心扉?可会恨她? “明日便回长息吧。” 沉默了许久,云端宁终于艰涩启声。 “好。”萧煦回。 第82章 福星天下“得阿宁更胜得天下。”…… 夜色深重,浅淡的月色叫天边的云团吞吐得几近无形。 雪霁点起四方烛火,屋内霎时间亮如白昼。她跪在灯火通明的堂下,凝望堂前的牌位,泪落无绝。 今日是苏悭的冥诞,她特意买来了天香楼的胭脂鹅脯并一壶桂花酒,摆在他的牌位前。 从前每逢此日,苏悭都会去天香楼很奢侈地点上一菜一酒,然后一个人一坐就是大半天。喝不完的酒也会拎回王府,就着小菜再喝一遭。 “先生,害您的人已得到应有的报应,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雪霁说着,俯身重重磕了个头,然后哀声道:“殿下与王妃,还有哥哥,音讯全无,只知晓在大盛打了胜仗。还请您一定要保佑他们,保佑他们平安无虞,逢凶化吉。” 她起身的一瞬间,身后突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前匆匆掠过。 雪霁下意识一惊,现下王府仆从她几乎尽遣散了,只余她与叶珏两人。而叶珏向来只将自己闷在房中,鲜少出门,何况是眼下正值深更半夜时?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提着一盏灯,站在门口往前张望,只见远远有个人影正疾步往大门方向疾步而去。 眼见这背影眼熟,雪霁便一面提着灯照亮脚下路,一面赶忙快步追上。 前头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些什么,越发加快了脚步。 雪霁急了,喊住她:“叶珏,是你么?你要往何处去?” 手里灯在摇曳,抬眼只见星月不明,眼前的人影叫夜色混沌成一团。 那人顿住了步子,却并不答话。 雪霁快步赶上去,在她身后停住急促的脚步。 “叶珏,”雪霁低声喊她,“我答应过殿下和哥哥,照顾好你。” 半晌无话,夜色将两个人立着的身影浓浓地描摹开来。 叶珏握紧了肩头的包袱,沉闷的声音散在夜风中。 “是叶珏辜负殿下与王妃,待他们归来,请你务必告知他们,叶珏会用余下的一生,为他们祈福。” 祈福? 自她这话中隐约读懂了些什么,雪霁一顿,愕然道:“你是要……” 叶珏转过身,素净苍白的脸在夜色里格外打眼。 分明是六月里,她却身披着一件厚重的大氅,兜帽将她整个头牢牢罩住,唯余一张俏丽瘦削的脸展露在外。 雪霁借着微弱的灯,仔细瞧着她兜帽下的光景,却不见半根头发。 叶珏笑,落在她眼里却显得分外凄凉。 “雪霁姑娘,珍重。” 说罢,她便转身欲走。 雪霁急急地叫住她,“你为何非走不可?剃尽了长发,难不成真要当尼姑去了么?” 叶珏没有回头。 “我害死了一个人,我得为他赎罪。” 雪霁愣住了。 她默默看着叶珏在夜色深处的更深处越走越远,眼前不住浮现方才那一张冷白无血色的脸。她不知晓叶珏口中那个“害死的人”是谁,只觉得这夜色愈发孤寒,手脚冰凉,兀自愣神在原地站了许久。 * 六月十九,萧煦与云端宁终于抵达长息。 依旧是在雁声关外,他们的马车叫人拦下。 云端宁只觉得诡异无端,命运弄人。 这雁声关直与她有仇一般,从未叫她走顺过一遭。 掀开帘子看到车前的情景,云端宁皱了皱眉。 一人在前,约莫十多人整齐有序地跟在他身后,尽是长跪不起,阻拦住他们的去路。 云端宁不认得为首这人,萧煦却知晓得分明。 大学士沈复光之子沈昀之,清正俊逸,素有雅名。 “臣沈昀之,叩请齐王殿下归国。望殿下早登大宝,承继大统,振我长息千秋国祚!” 他身后众人也纷纷高声应和:“请殿下早登大宝!” 云端宁看见萧煦的眼底幽深一片。 先帝三子如今仅剩萧煦一人,帝位空悬,云端宁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结果。 萧煦御极,大盛便能得此助益,这是云端宁起初义无反顾嫁给他,最根本的缘由。 见萧煦不语,沈昀之重重叩了个头,响声连车上的云端宁都听得清楚。 他言辞恳切地扬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遗命属殿下御极。臣请殿下彰先帝圣威,拨乱反正,为百姓计!为天下计!” “为百姓计!为天下计!” 萧煦并未答话,黑眸里藏着让人辩不清的情绪。半晌,只开口应了沈昀之求他入宫这一条。 跟着沈昀之进宫的一路上,云端宁与萧煦都很默契地不发一言。车内悄然凝结着静谧冷峭的气氛,阴恻恻地笼在云端宁身上,让她心烦意乱。 直至马车快要行入宫门时,云端宁看向身旁依旧沉默无言,闭目养神的萧煦,到底是忍不住开了口。 “在想什么?” 萧煦默了半晌,喉头上下滚动,闷声笑:“在想若你日后成了皇后,怕是更要觉得无趣。” 云端宁掀起车帘,将眼神搁向窗外。 “从前群臣总斥责我行事不端,未有公主之仪。不敢来同我言,便不停地写折子磋磨父皇,让父皇理应好生管束我云云。父皇虽不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但却也从不曾驳斥他们。他同我说,那些朝臣有一点没说错,家国一体,帝王家事便是国事。” 萧煦看向她。 “我虽极厌弃那帮子朝臣,但见父皇因此不胜其扰,也是略收敛了些,沉寂了好一阵子,但上奏的折子仍旧不减反增。那时我便意识到,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我身在其位,便合该承受这些。既生在帝王家,便应当知晓,从无云端宁,只有大盛的云端宁;既得福星公主光芒护卫的荣耀,也当忍受其炙烤的煎熬。” 萧煦哑声一笑,“若他日也有数不尽的折子扰我,阿宁大可安心,我经得住这些磋磨。” 云端宁看着他的眸光复杂难言,而后长叹了一口气,轻轻握住他搁在膝头的手。 “你可想好了?” 可想好了走上那九五至尊之位,应下山雨欲来的惊涛骇浪,做许多事其实都不得自主的一国之主。 帝位尊荣,无上权柄。 那一条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九龙御路,九十九级玉阶下堆着的是万骨枯,是滔天血。 金銮殿里静候的,是吃人吸血的龙椅。 更何况如今的长息,早已今非昔比,再不复当年云端宁执意和亲而来时的强盛。恰如彼时大难之后的渚安,沧浪里行船,无人主导风波下的方向。 萧煦笑,向她点头。 “阿宁觉得,我还有退路么?” “你当然有,”云端宁声线有些发颤,“随意寻个宗室旁支幼子,扶持他几年,便心安理得地甩手不管……” “阿宁……”萧煦温声叫住她。 “这是我欠下的债,既是我给出去的那三城,那便必得由我夺回来,”萧煦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掌心,故作轻松的话里带了几分笑意,“只是往后便要辛苦阿宁,陪我在这无趣的皇宫中待着了。” 云端宁沉静地望向他,良久无言,只是默默用力回握住了他的手。 萧煦只觉得她掌心温热,递来源源不断的暖意,澎湃充沛地涌入心底,震颤作响。 他便仿佛拥有取之不竭的力量。 * 景和五年夏,齐王萧煦即位,改元天启。 天启元年,上废苛政,减赋税,整顿吏治,大力惩治腐朽之风。 天启三年,宫内崇俭抑奢。裁撤宫人三千,以帝后为首,着粗麻布衣,禁酒乐宴饮。 天启四年,帝亲封上骑都尉云开,组建精锐之师,春秋两训,苦练不辍。 天启六年,上挂帅亲征,皇后亲随,征战雍宁,大胜,收复荆、肃、邺三城,生擒主帅韩自鸣。 韩自鸣撞柱自戕,长息军军心大振。遂乘胜追击,一鼓作气直攻雍宁咽喉之城定元城。雍宁失韩自鸣如失臂膀,长息军势如破竹,攻无不克。 次年春,定元城陷,雍宁大破。 同年,歧平新帝畏长息之势,主动遣使朝贡,俯首称臣,歧平自此便为长息附属国。 长息自此雄风再振,纵横无敌,人皆道再得见百年前冀虎之威。 “你赢了。” 猎猎长风,金黄落日下,云端宁身披甲胄,高高束起的长发在身后飘扬。她眼底噙着笑,遥遥望向远方如泼如洒的热烈。 萧煦的眼底盈满余晖,偏头看她叫夕阳镀了一层金光的脸颊,心底软成一滩水,兀自荡漾着熠熠闪烁的光。 他记起初遇她时,在长息的茶楼外,亦是这般耀眼的金光四射,倾泄流转在她身上,明艳耀眼,衬得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 目之所见只她一人光彩,完全地烙印在他心底。 良久,萧煦抬手,用指骨轻柔地拭去她颊侧溅上的血迹。 云端宁回望向他。 四目相对之时,无边落日在身后泼洒而下,远方被映出一片碎金流光。 云端宁只觉得颊上滚烫。 “因为有你。”萧煦说。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78 首页 上一页 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