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先上了酒,陈酿的梨花白,不醉人,入口是缱绻的微甜。又等了半刻钟,才听见外头一阵人声。 先是个小丫鬟的声音,脆生生的,“钱叔,崔公子都等了好久了,姑娘该先去那边的。” 钱管事低声说了什么,听不大清,小丫鬟又嘟囔几句,便听一记轻柔女声制止了她。 “红鸢,别说了,崔公子那儿,我过后去赔罪,快些走别误了事。” 话音落下不久,一行人便进了雅阁。 钱管事笑出一脸褶皱,“公子,我把玉娘给您带过来了。” 婉玉站在他身后,垂着头。 陆嘉彦轻嗯一声,让钱管事和小二下去,两人临走前,钱管事还带上了门,小二惊诧地瞧他一眼。 玉娘只卖艺,因此寻常作陪时,都会把门虚掩着,这也是宴春楼的规矩。 钱管事心里却琢磨开了,这位公子明显就是奔着玉娘来的,方才玉娘进来,他的眼神都柔和几分,都是男子,他懂这是什么意思。 玉娘被赵公子纠缠的事,钱管事也是知道的。赵公子家中虽显赫,但性情暴烈,又爱流连花丛,听说家里的夫人也是个有手段的,玉娘若真给他做妾,这辈子怕是毁了。 玉娘人好,平日里爱招呼人不说,去年冬日自己膝盖疼,她还给自己做了副护膝,因着这份好心,钱管事也想帮一帮她。 里面这位公子,他没猜错的话,就是那位了。 去年永宁侯班师回朝,钱管事在二楼远远看过一眼,骑着高头大马的俊朗少年,甲胄铮铮,气势凌人。 可比赵公子好多了。 婉玉听见那声轻微的关门声,也皱了下眉,不由挺直了脊背,温声道:“公子想点哪支曲?” 她声调虽软和,但浑身都写满了防备,陆嘉彦如何看不出来,轻笑一声道:“白蛇传吧,这故事爷倒是听过。” 熟悉的声音,婉玉怔愣一下,抬起了头。 怎么是他? 钱管事说这回的客人给了几倍的价钱,身份显贵,得罪不起,她才急匆匆赶过来,连崔公子那头都顾不上,没想到竟然是他。 婉玉不知道陆嘉彦是什么身份,只是他连赵云峰都敢打,崔公子也对他客气得很,想必很不一般。 但她是真心不想跟他有半点牵连。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婉玉浅浅福身,答应一声,走到屏风后坐下来。 清泉流水般的琵琶声响起。 白蛇传是个悲情故事,但开头白蛇与许仙结为夫妻时又是甜蜜的,因此起初的琵琶声格外轻快,珠玉落盘一般,伴随着女子俏皮清甜的唱曲,直教人身子都酥了半边。 怪不得说温柔乡英雄冢,这吴侬软语,确实能让了消磨了意志。 看着屏风上那抹窈窕的身影,陆嘉彦勾唇浅笑。 唱到后半段,白娘子被迫与许仙分离时,琵琶声戛然而止,甜软的歌声渐渐低沉。 满室寂静…… 猝然间,一声凌厉凄婉的琵琶声划破宁静,紧跟着是女子带了悲戚的唱腔,声声泣血,一叠声急促的琵琶弦声,穿过屏风,紧紧攥住人的心口,教人不禁落泪。 等到这一曲唱完了,半晌无人说话。 只闻金戈低声的抽泣。 红鸢是早就知道玉娘的本事的,初时她也常常落泪,听得多就不会了,见金戈人高马大的,拿着衣袖胡乱擦泪,好奇地看了过来。 金戈不好意思,红着脸道:“爷,实在是太感人了……” 陆嘉彦回过神,一脸嫌弃道:“没出息。” 只是他不得不承认,玉娘这份本事,倒真是难得。 难怪她那个婆母要拿她当摇钱树。 陆嘉彦重重鼓掌,婉玉从屏风后出来,眉眼平和地行礼,“小女献丑了,公子若无事,小女便退下了。” 说罢便起身要走,陆嘉彦叫住了她,温声道:“姑娘且慢,在下有件事想请教姑娘。” 婉玉一板一眼道:“谈不上请教,公子有何事直说无妨。” 她肃着脸,明显是不乐意,陆嘉彦无奈,又说,“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让金戈去外面守着,婉玉犹豫了一下,也叫红鸢出去等着,自己却站在原地。 她不知道陆嘉彦想做什么,且她并不感兴趣。 心里存着裴虎的事,婉玉只想快些回去,看看裴虎到底如何了,好作下一步打算。 她垂着头道:“陆公子现在可以说了。” 陆嘉彦戏谑道:“你终于不再装作不认识我了。” 说出口却觉得有些不妥,显得两人好像关系很亲近似的,但他不是那个意思,轻咳一声道:“我是想问你,今日怎么独自过来,你身边那个老妈妈呢?” 婉玉不懂他问这做什么,随口答道:“裴妈妈今日有事。” 陆嘉彦起身走到她面前,因他过于高大,气势逼人,即便并未挨得太近,婉玉也不由自主退后几步,不解抬头。 他到底要做什么? “白娘子与法海缠斗,为的是与许仙长相厮守,情深似海,可许仙却心智不坚定,因那法海几句话,便用雄黄去试探枕边人,姑娘觉得,白娘子是不是不值?”陆嘉彦低声道。 婉玉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才说,“值不值的,你我皆不是白娘子,如何评判。” 这支曲子她从小唱到大,从未想过这些。 陆嘉彦问道:“若换做姑娘,你要是知晓相公要害自己,你会如何?” 他挑了挑眉,眼见婉玉眉头皱的越来越紧,柳叶一样细长的眉,蹙在一起,像是湖面上起伏的翠黛小山,说不尽的朦胧愁思。 他状似无意地问:“若是换了我,许仙给我下药,我也给他下一剂毒药,最好是让他立马就去死,才不管什么情呀爱的。” 声音虽轻,听在婉玉耳朵里却如惊雷一般,骇得她立马抬起了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她再往深处想,陆嘉彦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交给她,低声道:“姑娘心思缜密,却不知这几日夜间将有暴雨,雨水冲刷,难免暴露,还是尽快处置了的好。” 婉玉眼眸骤然睁大,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颤着手接过了荷包,却不敢打开去看。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早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但是他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说出来,又到底有什么目的! 虽然裴虎没死,但确实是因为白芍中了毒,算起来,她是有罪的,若传出去,她该如何自保? 头脑混沌,婉玉掐着手心,钝痛让她清醒了几分。不行,她不能承认,万一陆嘉彦只是在试探她呢? 婉玉谨慎道:“小女听不懂您是什么意思,这也不是小女的东西,陆公子还请收回。” 她强撑着平静的样子,有几分较真的可爱,陆嘉彦笑了声,拎着荷包的藕荷色穗子放在一旁高几上,转身离开,翻飞的月白色衣角擦过她的裙摆。 婉玉紧张地追了两步,欲言又止。 陆嘉彦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侧脸带着坚毅,十分认真的模样。 “你放心,我并不想害你。”顿了顿,他又说,“若你有难处,兴许我能帮你。” 说罢他不再犹豫,打开门大步离去。 红鸢进来前,婉玉飞快地拿起高几上的荷包藏进袖中。 她的脸色苍白,额角还带着冷汗,红鸢忙上前扶住她,关心道:“姑娘怎么了?身子不爽么?” 婉玉轻摇头,目光看向门外,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位陆公子究竟是好是坏?他最后说的那话又是什么意思?婉玉想的头疼。 只是她仍不敢轻易相信他,从十二岁被卖的那一天起,她就暗中告诉自己,任何人的话都不能信,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作者有话说: 熬夜太多了,最近心脏不舒服,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呀。
第8章 寿宴 陆嘉彦正要下楼,迎面撞见崔九拉着钱管事往这边来,崔九一脸的不满,钱管事则是不停拱手告罪。 走近些,便听崔九抱怨,“老钱,宴春楼还有没有规矩了,我先点的玉娘,凭什么让别人抢了先?” “你这就带我去,我倒要看看谁敢跟爷抢人!” 钱管事被他拽的一个踉跄,差点撞在陆嘉彦身上,没等他反应过来,陆嘉彦不知何时已经错过身,站在了崔九身后。 “哎,公子,您帮我给崔公子说说,这实在是为难小的了。”钱管事像是看见了救星,抓着金戈不放。 崔九转过脸,看清是谁之后,满脸震惊。 跟他抢玉娘的人,竟然是永……永宁侯? 他咽了口唾沫,手足无措地想要给小侯爷打个招呼,陆嘉彦朝他点了点头,便脚下生风下了楼。 钱管事还在一旁解释,崔九却再听不进去。 这小侯爷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真看上玉娘了? 头一次就为了她打了赵云峰,这次又跑过来如此急切地要玉娘作陪…… 崔九瞠目结舌,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 婉玉回到裴家小院时,裴虎已经被送了回来,正躺在床上哼唧,裴氏在一旁给他擦汗,见婉玉回来,摊着手道:“今儿的钱呢?” 这京城哪里都好,就是物价贵,这回给裴虎看病,花了十五两银子,裴氏心痛得要死。 婉玉把装钱的荷包放在她手心,裴氏颠了颠,感觉和往日差不多,才放下心,嘟囔道:“别跟老娘耍心眼,要是敢私吞,打折你的腿。” 婉玉低垂眼眸,一副乖巧模样,裴氏数落了几句,便让她出去和银宝一起做饭。 到了厨房,银宝正在淘米,婉玉便说自己先去换衣服。 脱下外衫后,婉玉把陆嘉彦给的荷包拿在手心,上好的绸缎料子,荷包上还绣着一丛青竹,婉玉拉着系带轻轻打开,只看了一眼,便立即合上。 果然是白芍。 婉玉心口狂跳,陆嘉彦真的知道昨晚的事,可他是如何知晓的?难道派人在监视他? 他真的不会害她吗? 婉玉不敢再想,换好衣服,把荷包藏在袖中,又去挪开石砖,把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进自己装钱的匣子里。 这五十两是钱管事给的,她从未收到过这么多的赏银,钱管事没说明白,但她知道,这是陆嘉彦的意思。 婉玉是头一次遇上像他这样的人,云里雾里的,看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 心里存着事,晚饭时便有些食不下咽,裴氏看见还刺了她两句,婉玉没做声,收拾好碗筷,便端了木盆去水井边洗衣服。 才洗了一会儿,鼻尖上忽然感受到一点凉意,她仰起脸才发现,天边乌云密布,看起来像是要下大雨。 陆嘉彦的话一瞬间又在耳边响起。 “雨水冲刷,难免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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