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的下人为他拉了马来,周亦顿时翻身上马,一扬马鞭踏出几步去。 但他又好似想到了什么,只想明棠这小子虽软弱,刚才却也没有一味站在他身后,反倒如此大胆为他解围,与谢不倾周旋,不亏他出言相助,便一拉转马头,回过头来看明棠: “今日算你运气好,你要进去见人,就进去吧,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明棠见他方才还能为自己挡一挡他认为心中最喜欢折腾作弄人的狗太监,如今又是满脸的嫌弃,越发无语,只在心中道,这些男人的心思是一个比一个捉摸不透。 周亦也不等明棠回应,倒好似怕他自个儿反悔似的,一夹马腹,马一下子跑了出去,激起的烟尘险些扑到明棠脸上。 拾月连忙将她护在身后,把那些烟尘都挡下。 周家的下人自然都对方才发生的一切只装没看见。 夫人吩咐的要请明家三郎君上门,他们不敢阻拦; 但自家小将军拦人,他们也不敢放人。 如今既然小将军已然首肯,他们也不再拦着,立刻让开一条路,毕恭毕敬地请明棠进去。 * 会客的花厅之中,周时意面露愁容,正坐在石椅上不断地揪手中的花朵。 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能寻到盛放的花朵已是不易,偏生这不知多少白花花的银子堆出来的花朵,如今就在周时意的掌中被她揉捏成一团。 她算是重伤初愈,面上瞧不见一点血色,在床上休养了这大半月,脸更是瘦的能掐出尖儿来,被厚厚的衣裳裹的一身圆滚滚的,生怕冻到她半点。 “怎么还没来?” 她脸上显而易见地有些焦灼之色。 周夫人在一侧作陪,甚至将满院子伺候的使女都先遣了出去,看周时意这样糟蹋手里的花朵,虽不心疼银子,却也知道周时意定然心中心烦难耐,只心疼女儿。 “一早便着人去请了,应当就快过来了。” “阿兄这样恼她,会不会拦着她不让进?” 周时意没有回应,只是捧着花朵,双眼仍旧无神地看着掌心的花,喃喃自语。 周夫人更是心疼不已。 她素来是疼爱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的,见不得她受一点苦,看着她为着单相思的事情如此难受,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是否当真应该在她昏迷的时候便做下如此选择。 怎么会这般疯魔? 正当周夫人满心焦灼难受之时,外头传来轻软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听上去应当是三五人。 然后使女和润的通传声便在外头响起:“明三郎君到了。” 周时意方才还是满眼的无神,如今听到这话,如闻天籁,顿时焕发生机。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便要往外迎去。 周夫人本想阻拦,却还是长叹了一口气,不愿见她伤怀难受。 周时意步履匆匆地往外走,一眼看见中庭外的雪衣小郎君。 第175章 时意吾妹,应迷途知返。 明棠跟在使女的身后,缓步走来。 她的目光温静,并无对此处的更多好奇,也不似每回都借着表兄妹的名义,入了周府便止不住探寻的明以江。 胜雪衣袍,轻柔的雪绒丝缎、狐裘氅衣都不及她的目光轻轻,眉目仍旧与周时意这些日子里魂牵梦萦的一样,明艳风流如昔。 周时意见了明棠,心中便是一停,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放了。 她面上忍不住地有了笑意,恨不得立即奔到明棠身边去,却又近乡情怯似地思索自己是不是修养太久,不如往日好看了,会不会不讨明棠喜欢。 周时意几乎满心都扑在明棠身上,没注意自己的衣摆太长,一脚便踩中了,整个人顿时往前扑过去。 明棠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想接她,却又想起自己今日本就是为断她情丝而来,又在极快的时间里硬生生止了步,看了拾月一眼。 拾月见明棠动作,便知道她心里到底还是担忧周时意受苦,于是飞步上去,将几乎跌倒在地的周时意扶住。 周时意小脸煞白,惊魂未定地喘气,紧紧地抓着拾月的衣襟。 “周大娘子小心,可有伤着哪儿?” 拾月见明棠的眼神一动,便也心领神会地替明棠开了口。 周时意的眼神这才动了动,摇头道:“不曾受伤,多谢相助。” 明棠的目光这才安心下来。 周夫人跟在后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心中本就满心忧心忡忡,看见周时意将要跌倒时,一颗心都几乎要蹦出来。 正好看清明棠眼底的担忧,瞧见明棠那下意识一步上前的动作,亦发觉她复杂而狠下心来的止步,更也看见她朝拾月使的眼神。 分明担忧,却不敢亲身而为,唯恐再惹出什么情丝缱绻,这才让使女代劳。 这皆是电光火石之间她下意识的动作,不可能作伪。 周夫人在那一刹看出明棠对周时意的关怀乃是真情实意地出自内心,而避嫌亦如是——她的心思何等细腻,从认干亲一事起便对周时意没有半点图谋,到了如今谁也能看出周时意一颗心都系在她身上时,她也仍旧没有半分利用之意。 周夫人忽而十分惭愧。 周府之中,人人都怀疑明棠会挟恩图报,皆怕她盯着周府的权势,借此去夺自己镇国公府的爵位。 但明棠行事,从无此意。 其心澄澈,至少对周时意而言,从无半分谋求算计。 周时意这时候也才回过神来,扶着拾月站定了,很有些局促地看着明棠:“明三郎君。” 明棠抬头看了看周遭,见周夫人站在不远处,正能瞧见她二人,也不至于听见她们谈话,心中亦是一定。 中庭有饮茶赏花的长廊小筑,明棠请了周时意先行。 周时意见明棠与她相处与从前别无二致,心中一喜,含着笑意安心坐下。 而明棠亦在不近不远,最合适不过的位置落座。 周时意从未有这般与明棠对坐之时,更觉得心中熏熏然,命使女上茶,特意挑了自己今日里最爱的明前海棠花茶,等茶上来了,便将自己的使女挥退。 那使女哪敢随意走开,放她二人孤男寡女在这小筑之中闲坐,吞吞吐吐不肯走。 明棠便看向周夫人的位置,道:“我与阿妹是自家兄妹,有体己话要说,你若担心,便在夫人身侧,盯着我二人便是。” 周时意一听到明棠口中极为生疏的“阿妹”二字,面上的笑容顿时凝固苍白,却也只得勉强维持着面上摇摇欲坠的神情,令那使女下去。 那使女也只好唯唯诺诺地下去。 周时意心中犹记挂着那一句“阿妹”,目光好似被面前氤氲的茶烟所迷,红唇几经嗫嚅欲开口,却终究不知该说什么。 她不敢垂眸,只怕自己懦弱地落了泪,只睁着一双杏眼,倔强地透过茶烟看面前的明棠:“三郎君,此话何意?” 明棠见周时意如此执著,只觉得惋惜,却也无能为力。 她身负如此秘密,回应不了任何一个不知情人,更罔论是与她同为女郎的周时意。 “时意吾妹,近来可还好?” 明棠终究没有回应她的目光,也不曾回应她的话,只是关切地问。 不是“阿妹”,却是比阿妹更叫人心死的“时意吾妹”。 一字一句,分明温柔关怀,如同她嫡亲的阿兄一般好,却好似将她的心架在火上,炙烤凌迟。 周时意不答,只这样看着明棠。 明棠分明看懂她的倔强与强撑,却更知道应当快刀斩乱麻——情之一字,她虽不曾亲身经历,却知道越拖越难割舍,到后来便更成了一块儿解不开的伤疤。 故而明棠眼底的关切却也没有半分减少,口中亦是一字一句:“阿妹伤重,我因身份避嫌,不敢随意慰问,但日后阿妹与我入了明氏宗祠,日后便是我的亲妹妹,我再与阿妹往来,旁人也不敢多言一句。” 周时意仍旧看着她,不发一言。 而明棠亦坚持着与她对视,语气稍稍沉了些:“阿妹。手足亲情,总比旁的长久。当迷途知返。” 手足亲情? 比旁的长久? 迷途知返? 她竟视自己为迷途? 便是从前确实在书中看过那样多的这些话,知道那样多的大道理,周时意心中仍旧溃不成军。 再是倔强地睁大眼睛,也仍旧有泪滚落,滴答在那一盏明前海棠花茶里,荡开的涟漪亦如同她在这初春凋零的年少情丝。 圈圈逸散,永无归期。 长廊边种的不知名花朵已然抽了芽,而周时意心中那些头一次这样热闹发芽的朦胧欢喜,如今也被雨打风吹去。 周时意的泪水滚了下来,可她的眼却亮得惊人,即便眼前朦胧目光就定在那张如同海棠春雨的面上,看见明棠眼里的怜惜,心中更是揪痛不已。 那怜惜不带半分情意——明棠对自己,从无半分男女之情。 即便周时意早就知道,却是头一回这样直面如此事实。 她苦涩一笑,有些狼狈地低下头来,借低头擦去了自己脸上半脸的泪水,怔怔地看着两人面前摆着的明前海棠花茶。 曾几何时,她曾觉得此物是何等好物,香气芬芳,又能暗藏她无人可说的少女情思,羞羞然捧到明棠面前,带着小女儿的娇怯与期盼,盼望她能懂自己。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周时意的手搭在那茶盏上,轻轻一触水面。 方才还滚烫的茶水已经凉了不少,虽还热着,却再不能回到刚冲进茶盏时那般沸腾涌动之机。 而明棠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金宫之中往来客人,不饮酒便饮茶,她不胜酒力,便在茶道下过苦工,这些花茶她更是如数家珍。 这花茶,本身不过尔尔: 而小小女郎用尽心意准备的这些,其后代表之意,她更是明白。 明前茶,便是在清明寒食节之前采制的茶叶,乃是囫囵的茶叶大分类,并不是什么新鲜东西——但能用在此处,其实也不过只是与她的姓氏沾了个同样的字,明。 而海棠花茶,恐怕也并非是因为主人喜欢这花茶的芬芳馥郁,更不会是因为她喜欢海棠的花香甜口,只不过只是因为其中沾了一个海棠的棠字。 明,棠。 一盏花茶,道尽她夙夜情思。 小小女郎准备了这样多,实则不过一心压在她的身上。 但这样聪明的宛如情人间耳厮鬓摩,悄悄呢喃的字谜,亦如明棠回应不了周时意的情意一样,这字谜她不能看懂,亦不敢看懂。 明棠知道女郎心思细腻,但正是因为女郎心思细腻,明棠才不会再放任周时意这般沉沦——明棠曾以为周时意不过是爱俏,喜欢她的皮囊,如今一到周府,才知道她竟是当真动了真心,更觉此事必要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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