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倾却跟在她的后头,比她先一步进了内室。 他眼角余光偏见茶案上摆着的各色茶盏,里头尽是些成色看相都极为难看的茶水,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话。 他耳聪目明,屋中在说什么其实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听到了明棠向明宜宓求教茶道之事。 回想两人初见不久时,在酒楼之中曾遇见过一次,彼时他便命这小兔崽子为自己斟茶赔罪,那时候他就见过这小兔崽子的茶道。 玲珑剔透,赏心悦目,娴熟从容。 那定是明棠不知下了多少功夫才苦练出的本事,如此纯熟,又怎会泡出这一桌的难看茶水来? 她不过是为了引明宜宓从昨夜那件事情之中先走出来,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不惜装作毫不精通的模样。 这小兔崽子,对自己人倒是贴心无比。 谢不倾才这般思索完,却瞧见这小兔崽子已然一个人扑倒在床榻上。 不过是这样短的功夫,她就趴在软榻上睡着了,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两弯小月牙似的阴影,她的呼吸绵长又平和。 到底是累了。 谢不倾走到她身边来,见她脚上还穿着靴子,也不曾盖好被褥,可见是真的累极了,鞋袜都没脱。 这位权倾朝野的千岁爷,手握断人生死的宝剑,又执皇帝批阅奏折的朱批,一双手几乎掌控着半个大梁朝的命运,而如今他却也只是半跪在脚踏边,轻柔地为她褪去脚上的鞋袜。 第192章 解开她的衣扣,与她同床共枕 只是谢不倾的动作再轻再柔,榻上沉沉睡着的人儿也有些被惊着,嘟嘟囔囔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念叨:“可烦人,莫要碰我。” “……玉令……下药……魏轻……总有这么多说不完的事……” 谢不倾看着她在睡梦之中还皱着眉头,小小地叹了一口气的模样,无端觉得有些可怜可爱。 上京城之中,再是波云诡谲的权势场,那些与她一个年龄的士族贵女们,头上也总有父兄为她顶着一片天,总是无忧无虑,潇洒肆意。 周家那位大娘子周时意,从小就被父母捧在掌心,还有几个爱她如命的兄长,上回一回京就找明棠麻烦的周亦便是一个。 可明棠从来没有父兄能为她撑腰。 同她一般年纪的女郎们,哪个如她这样辛苦,日日谋划,步步绸缪。 谢不倾并未着急起身,只是这样看了她一会儿,眉目里已有些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软。 而这小兔崽子在软榻上又自己滚了两下,伸出手来迷迷糊糊地好似在摸索什么。 摸索了半晌,也没摸到,她那精致的眉眼就皱成一团,有些委屈。 谢不倾不知怎的,就想起上回自己夜探香闺时,曾见她抱着那件氅衣入睡的模样——柔软,脆弱,像是天街灯市里最平和柔弱的云彩,是人遥不可及的梦。 而梦如今就在眼前。 明棠如此,大抵是在寻那件氅衣罢。 谢不倾记得府中王叔与人闲谈的时候说起,小婴孩出生的时候,因刚离开母体,格外的没有安全感,故而十分依赖从小就用的包被和枕头,要抱着这些物件才能入睡。 于他而言,明棠年纪确实还小,大抵与小婴孩也差不了多少,就算平素里如何戴着面具毫无破绽,到了夜里,她也不过就是个失怙失恃的孤身小女郎,茕茕孑立,故而只能从类似的物品上寻求安全,好似这般便能填补心中的空缺。 谢不倾微微起身,打算去一旁的衣橱之中寻一寻那件氅衣。 只是今日衣橱之中一件衣裳也未曾留下,想了想今日日头尚好,多半是院子里伺候的使女将其晾到外头翻晒去了。 谢不倾正欲去外头将那照顾她日常起居的鸣琴喊来,回头却瞧见那小兔崽子皱起来的眉头越皱越深,可怜巴巴地又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手一下子落到床边,正碰着他的衣袖。 他平时里穿的氅衣今日给了明棠穿,身上这件是随意取来的,衣袖上正好嵌了一圈毛茸茸的枕手。 兴许是摸到熟悉的毛绒绒,那双素白的手一下就攥紧了他的衣袖,不肯他走开了。 不仅如此,她人也慢慢地挪了过来,似是闻到了上头熟悉的冷檀香气,明棠紧锁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一下子将头也埋到了他的衣袖上,蹭了蹭那团毛茸茸,进而试图将整条袖子都抱在怀里。 娇软的像是一只毫无防备的小兽,在狐狐软软的窝窝里磨蹭,不肯走开。 谢不倾尝试拉了拉衣袖,她便发出不痛快的哼声,彻底绝了他将衣袖拉出来,把氅衣脱给她抱着的念头。 罢了,罢了。 磨人精,还能怎的?依了她便是。 索性他也无事可干,那些奏折本就是一团乌七八糟没用的东西,不看也罢。 谢不倾就这般在脚踏边坐下了,由着明棠拉着自己的衣袖。 明棠怀里有了东西,逐渐又沉沉睡去。 谢不倾无事可做,目光便一直停在她的面上,见她眉目安然,禁不住伸出手去轻点她柔软的脸颊,殷红的唇。 他的指尖在她的眉目逡巡,一遍又一遍地摸索,像是捧着极乐佛陀指尖的花朵,不敢多用一丝力气,只怕将她揉碎。 然后他又察觉到她的衣领扣得太紧,如此这般合衣而睡,一会儿醒来恐怕又觉得浑身酸痛,便解开她的衣扣,一面顾念着自己不能把她惊醒,一面悄悄地脱去她的外裳,动作轻轻,如同害怕碰碎琉璃。 她的束胸带总是束得紧紧的,谢不倾也伸手进她的衣襟,将那条长长的锦带稍稍松开。 往日里这番动作也不是没做过,多多少少带着些暧昧情欲交缠,这里挑弄,那里揉捏; 而今日他不过只是纯然为了让她休息时舒坦一些,连眉目里都带着好似被冷檀香浸透的温柔,皆是旁人不曾见过的风景。 潇湘阁之中常点香,大多数都是明棠自己调弄的清心安神的香丸,在平静之中格外地抚人心神。 外头的使女知道他们二人在屋中,没人敢进来打扰,做事也静悄悄的,听不见外头的声响。 偶尔有人说话,另外一人便小小声地说她:“可别说话,小郎君在里头呢,郎君爱静,你们要玩儿去后院玩儿,小郎不管你们。” 于是又安静下来。 这般的安静,与西厂之中因畏惧他而生出的死寂又不同,明明没有一点儿声响,却好似处处带着人气,是人人的关怀与心意。 谢不倾在这般的香、这般的软中静静坐了许久,也逐渐有些惫懒。 人非草木,纵使他再是天纵奇才,身负高深武艺,昨夜批阅了一整夜的奏折,今早又匆忙跟着她去天香楼之中接人回来,身体也到底开始叫嚣着疲惫了。 只是他常常对抗这种疲惫,亦早已经习惯了与一切不合他心意的反应作对——谢不倾早在多年以前便学会,如何遏制一切欲望。 他的时间太短,要做的事情太多,永远不曾如同旁人一般想睡就睡,想醒就醒,更不能顺应欲望,只能一路都在逼着自己前行。 初时也许痛苦,如今却早已习惯了。 这二十余年,他即便是有这般疲惫的时候,也并不允许自己顺从自己身体最真实的反应。 半阖上眼睛,闭目养神一会儿,便是他给自己的最大宽限。 而这时候,明棠却不知怎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 她自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反而看见谢不倾撑着头在自己的软榻边,半阖着眼,面上有些旁人从未见过的疲惫。 他睁着眼看别人的时候,总是如同一坛深潭冰冷幽幽,好似没有一丝人欲,只如游历人间的恶鬼修罗; 而如今他这般阖下眼,才像是终于落到凡间,有了些人色,带着些人才有的消瘦与倦意。 明棠自然能看出他的疲惫,也能看出他的强撑。 她自己尚且困着,恐怕还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在做什么,可见了谢不倾也这般疲惫,心下第一反应,便是轻轻地拉着怀中的衣袖扯了扯,口齿不清地喊他:“大人,大人。” 谢不倾习武之人,就算是休憩也从来浅眠,这般一动他便醒了。 猛兽就算从困倦之中醒来,也总带着下意识的锐利与警惕。 而谢不倾抬眼看过去,便撞入那一团困意的温润眼眸,那如刀刃一般的锐利也顷刻间化为了温软与平静: “明棠,是哪儿不适?” 谢不倾第一反应,便是她身上哪儿不痛快了,这才醒来。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微困疲累的沙哑,不曾像平素里一般乖张地吊着声调喊她明世子,伴着如此温和简单的两个字,又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像是已经做过了千百遍一般娴熟。 明棠摇了摇头,自己翻了个身,滚到了床榻的内侧,让出了身边大半的位置。 随后她又酣然地抵不过困意,沉沉睡去。 谢不倾有些疲倦的眼眸之中浮现出些许意外。 她这意思是,给自己腾出了位置? 谢不倾下意识觉得不应当。 他自然清楚,自己常常欺负她,先前初见的时候也多有言语冒犯,她心里恐怕恨自己恨得要命,也不肯和他有半分关系,怎会邀请她与她同睡一榻。 而那小兔崽子兴许是没察觉到人上来,又有些不耐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还要不要睡……不睡便先出去……” 没几分威慑力的威胁,反而惹得谢不倾失笑。 既如此,也罢了。 谢不倾踢了自己的鞋,上了软榻,将床侧的纱帐暂且放下,遮住其内越来越酣然的睡意。 明棠自是困得厉害,她兴许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做什么,一切都只是顺着本能而为,等终于察觉到人上来了,自己心中一定,便又睡得迷迷糊糊了。 谢不倾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心头几乎软得一塌糊涂。 二人真正同床共枕的时候太少,也几乎从来没有这般温和平静的睡在一起的时候。 往日不是在搅弄情欲,便是在颠鸾倒凤地胡闹。 而如今只是这般看着她躺在身侧,看她抱着自己的衣袖蜷缩成一团的模样,竟也会觉得满足。 渐渐的,睡意浓浓,谢不倾也睡了过去。 他将人拢到自己的怀里,埋首在她的发顶,沉沉坠入梦里。 * 明棠做了个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 梦里重游故地。 梦见自己尚且在那该死的田庄里。 紫瑶山,紫瑶镇,望不尽的连绵青翠,锁住这乡下田庄的重重佃户,也锁住了小小的明棠。 是夜半时分。 疾风骤雨,豆大的雨点子敲得窗上的油纸哗啦作响。远处的紫瑶峰隐在雨水和暮色之后,显出几分隐隐幢幢的凄苦之色。隐约闻见紫瑶山上子规鸣,倒像婴孩泣涕,涟涟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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