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心中一松,终于觉得方才的焦灼不如刀似的一直凌迟着自己,连声道:“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谢不倾轻笑了一声,不曾多言。 举手之劳,能换她片刻安心,倒也值得。 两人朱红色的衣袍交合在一处,于夜色之中,须臾就消失在视野之外。 * 后院之中,一瘦高少年人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身影。 他面上有些青紫之色,似是不小心在哪里跌的,一双眼沉在黑暗之中,有些莹莹幽光闪耀。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他才收回了视线,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被重重纱带包裹住的右手——他的武艺终究是棋差一着,即便第一时间察觉到那股罡气,作了应对,却也被击中手臂。 若非他不知因什么缘故对他手下留情,恐怕他这条手臂是保不住了。 即便右手传来阵阵痛楚,他却仍然缓缓地紧紧握住掌心。 棋差一着? 事情未到,谁也不敢说已见分晓。 他冷哼一声,没再管二头两人究竟往哪去,只回了自己后院的屋舍之中。 * 四夫人已在急得团团转,府医已经过来看过了,看不出丝毫端倪,三五个花白手的老者负着手围着昏倒在榻上的明宜宓望闻问切,却谁也说不出究竟为何如此。 四夫人心中焦灼难安,手中紧紧地绞着那条被她砸在地上的丝帕,恨不得在这一刻将这丝帕也撕烂成碎片。 她心中自责不已,只怪自己彼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甚至不曾冷静下来听一听女儿究竟要同她说什么; 又怪自己独断专行,只怪罪于自己今日如此疾言厉色斥责于她,将女儿气倒成这般,心中心力交瘁,眼眶红得厉害。 正偏生这时候,她院子里头的仆妇又过来说,小郎君不知怎的又上吐下泻,整夜啼哭不止,更是大受打击。 但即便如此,四夫人依旧不曾慌了阵脚,面上仍然沉静如水,抬手就叫使女去里头先请个医者出来,令他跟着仆妇先回院子瞧一瞧小郎君究竟因何腹泻不止。 正当此时,廊下忽然传来一清脆绵软的声音:“四婶娘不急,且先听我一言!” 四夫人闻声而去,便瞧见一细瘦朱红的身影一下子奔入到她的庭院之中,正是连夜赶过来的明棠。 她身后还跟着另外一身材高挑的郎君,虽然戴着帷帽,瞧不清容颜,但只是静静地在那里立着,便芝兰玉树,不可分说的清俊矜贵,隐约有些威压迫人之感。 那人立在了四房的正厅院门口,便不再往前去,见四夫人看过来,也不曾有任何探寻之色,退了一步,便融在黑暗之中。 若是寻常,四夫人倒还有些好奇心意探寻,但今日她实在焦灼,无心思在意这些,只迎了上去,问道:“棠儿怎生这个时辰过来?” “我听说阿姊得了急病,特意过来看看。”明棠心中焦灼,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慌乱之色,唯恐又引得四夫人加倍惊惧,只稳着嗓音说道,然后话音一转,看向那个欲带着医者先下去的仆妇:“你莫急,先听我一言。” 那仆妇不敢顶撞,连忙停了下来福身行礼。 “我且问你,近来你们伺候小郎君的人,有没有人可曾到过阿姊的院落之中?可曾触碰到阿姊院落之中的东西?” 那仆妇是四夫人十分得心用的陪嫁,说话做事利落,闻言细细想了,然后才回答道:“回三郎君的话,我们院落之中有一个负责端花送水的小丫头,前两日的时候去了大娘子屋中取了一盆兰花来。 那兰花是大娘子新得的,说是这个时节有兰花不易得,兰花香气淡淡,放在屋中沁人心脾。大娘子记挂胞弟,便让使女前去取了,放在小郎君房里,以兰麝香气暖人心脾。” 果然如此。 明棠一听这话,更觉得此事与自己心中的猜测愈发接近。 “四婶娘且先听我一言,此事我不好现下就说明,只是四婶娘一定先让人看紧了院落,不许院中的任何人出去,要将一月以来院中所有人与外院,甚至是府外的联系一一查清。 阿姊今日突发疾病,又说小郎君也不好,恐怕这两件事中必有联系,那送花的小丫头,也得严加看管起来。 此事绝非偶然,四婶娘需得先做好心理准备。” 她话音刚落,外头青年人的嗓音便跟着传来:“表姑姑!且先让我带来的医者为宓娘看诊!” 他的声音尚且带着几分急奔后的急喘,却不敢丝毫停留,上一刻还在院墙外响着,不过几息之后,人便已经跑到院落之中。 明棠一回头,几乎有些没认出人来。 魏轻身上的衣袍都破了几个大洞,面上还沾着些污泥,他的手背上擦伤了一整块儿,却丝毫顾不上自己这些狼狈模样,只带着身后的那名女医匆匆而上,冲着四夫人先行礼。 四夫人又想起今日的事情来,不免觉得原是他与宓儿二人私下相交,引起今日这场慌乱,难免有些埋怨。 魏轻连忙深深一揖:“表姑姑若还有旁的责问,来日我一定说明。今日情况紧急,不应分出更多时间来讲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且先让这位女医替宓娘看过才是大事!” 明棠认出那个女医乃是伏灵宫的芮姬,先前替自己看过数次。 她本就怀疑明宜宓这急病来的蹊跷,恐怕和毒脱不了干系,这伏灵宫的女医未必就不如太医,便也跟着一同劝道:“四婶娘,这位医者的医术我也曾领教过,不若就叫她看一看阿姊,总比现下没有半分进展好!” 四夫人今日看魏轻不顺眼,只觉得他带来的恐怕也是和他一般离经叛道的人物,哪是什么正经医者; 可见明棠亦如此坚持,再是不情愿也点了头。 魏轻一身的狼藉,却也丝毫顾不上自己,带着芮姬就进了内厅,令她去为明宜宓看诊。 明棠紧随其后。 那几个老大夫还在围着明宜宓看诊,其中一个瞧上去便是德高望重之人,眉头紧锁许久,终于拿出一套银针针灸,打算为闭气不入的明宜宓施针顺气。 芮姬原本一直都是个木讷模样,见了那大夫欲在明宜宓周身几处大穴下针,面上陡然变了神情,几步上前便劈手夺下他的银针,斥道:“闭气不下,再用针灸也不出气,反而加重症状,何意如此行医!” 她一个瞧着尚且年轻的妇人女医,陡然将这老大夫的银针夺下,反惹得那大夫吹胡子瞪眼:“正是因为闭气不下才大胆用针,若是不用针,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大娘子闭气而死?你又是哪里来的赤脚大夫,竟在此处指手画脚?” 芮姬闻言,半个眼神都不想多给他们。 手中一股气力一挥,径直将围着明宜宓的几个老大夫推开数尺。 因情急,她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展露那悬丝诊脉之术,直接低头探了明宜宓的脉象,几息之后便面色一变,连忙将人拿催吐的丸药来,令其用酒水喂服。 那几个老大夫以为芮姬有何高见,见她一来才摸几下脉象,便急匆匆地让人去喂催吐的药,气的不断大骂:“你这是要逼死大娘子不成?才喂下去的保心丹,这才吊住了大娘子一口气,你这时候叫人催吐,岂非要大娘子去死!” 芮姬手中不停,见使唤不动那些使女,心下只觉得这些高门大户果真麻烦,府中养着这些个迂腐的酒囊饭袋,只会照本宣科地做事,连半点对症下药都做不成。 “主上,还请将这些聒噪之人请走。” 芮姬半点不想同他们废话,直接上手去按明宜宓的喉咙催吐,一面让魏轻清场。 魏轻见其手法大力却不粗暴,颇有章法,加之其人已然为明棠看诊数次,心中信服,连忙要将人赶出去。 四夫人闻讯而来,见芮姬的手直接伸进了她那心肝肉儿的喉咙之中,几乎是目眦欲裂,上去就要阻拦:“世子这带来的究竟是医者还是催命的鬼?怎敢这般对我儿!” 魏轻无奈,正要解释,却接了明棠一个眼神。 明棠之意,是叫他不管四夫人,先将那些个碍事的大夫请出去,她来应付四夫人。 魏轻心下感激,顺着明棠之意而去,明棠便已然拦在了四夫人面前,同她说道:“婶娘勿怪,这女医瞧着年轻,却是神医传人。我入京以来数度病重,寻常大夫皆是束手无策,乃是这位神医屡次救我于水火之中。还请婶娘多有耐心,阿姊吉人自有天相。” 四夫人对明棠极有好感,也想起她入京以来体弱多病之事,终于有了几分相信。 而那头的芮姬正压着明宜宓的喉头催吐,昏迷不醒的明宜宓终于“哇”地一声,呕出一颗还未化开的保心丹。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口黑黢黢的毒血。 第197章 害人之人,就在府中 见着那一口发黑的血,明棠心中只道果然。 当真是有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背地里做这偷偷摸摸之事,竟给明宜宓下毒! 只是明棠心中虽惊怒,一时却想不明白,何以对明宜宓出手? 她一个与世无争的女郎,平素里也不过是在后院之中呆着,与家中的姊妹兄弟关系和睦,在外头亦是上京城之中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家贵女,手帕交甚广,什么人对她下此毒手? 难不成当真是昨儿掳走她的人? 亦或者同她刚听闻明宜宓突发疾病之时,心中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一样,不是那一日劫走明宜宓的恶徒,而是…… 明棠袖中的手不禁一紧,眼底漫起重重戾气。 若当真是那伙人,可真是上赶着要寻死! 而那头的芮姬见终于逼出那一枚保心丹,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了松,忍不住恨声骂道:“当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见了闭气的人就喂保心丹下针,不知她这因为毒素封脉的闭气,最不能用保心丹!保心丹强吊着一口气,等保心丹一化开,那最后一口气就要跟着散了。” 说着,她便重新坐下,手腕在袖中一翻,指尖便飞出三根极为细韧的金丝,缠绕在明宜宓的手腕上,重新去探明宜宓的脉象。 明棠见芮姬行事稳妥,心里的慌乱也少了几分,只盼着这位伏灵宫出身的医者能够将明宜宓救醒。 现下芮姬探脉,明棠便去一侧为她研墨,一会儿备着写药方子,她在医道上绝无长处,只能做些这些来缓解心中焦灼。 做完这些,明棠又半跪坐在软榻边上,轻轻擦去明宜宓凌乱的面上沾着的血与秽物,不敢打扰芮姬。 等芮姬收了金丝,明棠这才思忖着同芮姬说道:“圣手,我怀疑此毒……兴许会伤及腿脚骨髓,可否再麻烦圣手再看看我阿姊的关节骨头可还好?” 芮姬受不得她这一句圣手,心中虽听着高兴,面上却只做谦虚状:“区区江湖游侠,郎君谬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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