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好似破茧的微光一般。 明棠想,谢不倾待她,其实赤诚。 他初时是坏,在潇湘阁之中辱没践踏她的自尊,可那时候原本就是二人做了交易,她位卑无能,谢不倾不过点醒她而已。 及至后来,其实几乎事事顺着她而来。 她屡犯情毒,他几乎随叫随到,从未让她陷入毒发而不能解的窘境; 她身子病弱,他便令西厂制药,按时命人为她送药服用,从未懈怠。 甚至是在之前的温泉别院山下惊马,也是他为她纵身一跃,拉住缰绳。 …… 鸣琴不说,明棠还从未这般细细想过; 如今一言,倒好似点点滴滴,明棠竟也记得分明。 好似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谢不倾便总是从着她,跟着她,她要什么都任她予取予求; 而到最近,便是在那幻境之中,谢不倾虽也是那样恶劣地总是挑弄她叫她着恼,却着实是透过一张浑然陌生的脸,不过看她的眼神,便将她已认出。 “封无霁”都认不出她,谢不倾却认得。 明棠心底微微一动。 她忽然想起来,那一夜她得知自己身怀绝症,也曾在绝望之中歇斯底里地放纵一回,便捉着他要问他的心意。 那时候他如何说的? 只愿卿心似我心——好似是一声低低的呢喃,她那时候实在绝望疲倦,迷迷糊糊,便是听入了耳中,也并未记在心底。 却如今,骤然想起。 鸣琴见她似乎还在思索,不愿见她为了这样的事情反复伤神——在她的心里,她的小郎君便是世上最好的小郎君。 她应该像这上京城之中其他所有的士族子弟一般,潇洒肆意,自由随心。 若当真有意,便随心意而动; 若是无意,更可如拂去一粒微尘。 故而她虽本意上并不是想说谢不倾的好话,可那些事实到了嘴边,反倒越说越顺当: “奴婢知道郎君心意之后,便常常在私下里打听,问外头的人也好,问拾月也罢,从未听闻过大人从前与什么人私交甚密,无论男女。 以大人的权势,即便是不足之身,也向来不乏献美讨好之人,从前一意孤行要送美到大人身边之人,也都见识过大人的冷面与手下不留情,谁也不曾被大人留下,久而久之,这些人也作罢,更可见大人在此面上从不有意。 大人总是缠着郎君,虽着实有些索求无度,但奴婢便是瞧着,大人现今已然不同于先前,再无那般想要、便要迫着郎君来的时候——要奴婢来看,大人对小郎,着实是特别的。” “更何况,大人待小郎君与旁人如何不同,便是与府中诸人对比就可见一斑。同样是镇国公府的男丁,便不见明大郎等人在大人的手上讨得半分好处,便是那些貌美如花的女郎,奴婢也从不见那些人在大人这儿得了什么青眼,便是大娘子也一样,便可见大人是何等目下无尘之人。” “更何况,奴婢看不到外头的人,却能瞧见大人如何对待景王世子与郎君的,景王世子应当是大人的心腹臂膀,却也不见景王世子在大人这儿有何等特殊。“ 鸣琴说着说着,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便及时停了下来,只是长叹一声道:“兴许奴婢是啰嗦了些,但奴婢也只是想着,一心只要小郎开始便是。若说先前大人与郎君虽是一段孽缘,算不得好的开始,可大人着实从未伤过郎君,便是从前行事颇有几分不妥之处,后来也十分少见。兴许奴婢看得片面,但大人……着实,不错。” 明棠没料到自己不过只是静下心来细细思索的功夫,倒引得自己这位从小陪伴长大的使女阿姊说出这样多的话来——但鸣琴与她相伴也是有许多年了,明棠知道,鸣琴绝不会故意说这些话来迎合她。 她定是心中确实是这般想的,才会如此说出来劝慰她,否则她再是想要她开心,也不会拿这般的话来哄她。 “小郎君的身份奴婢心中明白,奴婢一直心疼小郎君不可像旁人一般自由自在,故而奴婢更希望小郎君随心而为,快活就好,一辈子都只希望小郎君平安喜乐,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小郎君皆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就是了。人不过只活这样一辈子,为何要总是畏首畏尾?” 鸣琴的话,说到这里,便几乎是要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了。 明棠惊讶于鸣琴竟会这样同她推心置腹地说话,便见鸣琴凑上前来,如同多年以前,她幼年夜里思念双亲的时候一般,与她贴贴额头。 温热的体温靠在一处,好似安抚了她惴惴不安的心。 她道:“小郎,万万不要将自己的心意视为桎梏。就是喜欢了,又有什么要紧?” 明棠看她,便见她温柔一笑:“喜欢便是喜欢,就是不敢告诉旁人,却也不要违背自己的内心。” “大人待郎君如此,只怕他这般多智、洞察之人,早已知道郎君心意。倒是郎君总为此忧心,反倒是自己拘束了自己——说不定大人临走之前交予郎君的这几封信之中,便早已与郎君有同样的心意?” 鸣琴可记得谢不倾走的时候。 他静静地立在明棠的床榻前,半弯着腰,伸手将她有些散落的鬓发拂到一侧。 鸣琴不敢在内伺候,便站在外间,回头的时候,正好瞧见谢不倾俯身下来,在明棠的眼睫上微微一吻。 他的神情温和,鸣琴甚至从其中看出来两分虔诚,叫她一时之间连喘气都不敢,生怕惊扰了他二人之间谁也无法撼动的气氛。 谢不倾就这般站在明棠的床榻边,不知这般看了她安静的睡颜多久,直到他好似都要与这暗下来的夜色融为一体的时候,他才终于动了身,往外头走去。 他先是叮嘱了拾月,吩咐了如此这般一番,随后又将信件交给了鸣琴,细细嘱托几句。 鸣琴在谢不倾的眼底瞧见的,乃是淡淡一泓,却不可忽视的关切。 他对明棠的担忧关切从不掩饰,但却是第一次亲自叮嘱鸣琴。 谢不倾私下里其实鲜少和潇湘阁之中的人说话,但今日却也站在她的身前——鸣琴甚至能够察觉到,谢不倾并不曾当她是这院子之中伺候人的奴仆,反而目光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敬重之色,叫她好好照料明棠。 字字句句,殷殷切切,全是在明棠之身。 故而鸣琴又道:“大人他,当真是在意小郎的。” 若是别人说这些,明棠还未必会相信。 但若是鸣琴,是这与她从小就相依相伴,一心都是为了她的阿姊鸣琴,明棠便丝毫不曾生疑——连不曾尝过风月滋味的鸣琴都知晓,谢不倾待她,其实十分用心。 那她一直在心中惴惴不安的,担忧谢不倾的那些,是否当真不过只是她的庸人自扰? “奴婢叫小郎君不要一味拒绝压着自己的心意,却也不是要郎君一下子就要逼着自己给出个答案——反正时日还长,慢慢想便是了,何必纠缠自己?” 明棠似有所感,轻轻地点了点头。 鸣琴笑了两声,见她那暮气沉沉的模样,忽然弹了弹她的眉心。 明棠吃了个脑瓜崩,很是意外地看她一眼。 鸣琴见她的神情终于生动起来,心里的大石头可算落了地:“好了,这般才算好了。” 她二人说完了,外头送水的小丫头才开口:“郎君,奴婢送了温水来。” 潇湘阁如此设计,外头伺候的仆役能听到里头说话,却并听不清声音,这小丫头倒会察言观色,等她们说完才叩门。 明棠准了她进来,便瞧见一个娇小玲珑的丫头从外头走进来。 她生的玉雪可爱,乍一看如同没长大的瓷娃娃似的,格外地讨人喜欢。 明棠多看了她几眼,等她出去之后,鸣琴才故意笑话她:“怎么,才动了对千岁爷的念头,又瞧上这新来的小丫头了?是我们几个都不新鲜了?” 明棠险些一口呛着了,无奈说道:“不是,是她脸上涂的粉有些厚,我多看了两眼。” 第254章 与他当年的春风一度 鸣琴笑道:“小姑娘爱美,脸上涂些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小郎一直盯着人家的脸看,没得又整出一个新阿丽来。” 她提起阿丽,明棠脸上的玩笑色便淡了些,忽然好似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可收拾好了?” “都配合着拾月,都收拾好了。”鸣琴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点了点头。 明棠心里便有底了。 说了这一会子的话,明棠便又有些倦了,鸣琴看出她眉目之中的疲惫之色,也不缠着她说话了,伺候她洗漱吹了灯。 但一院子的静谧,明棠反而听见自己的思绪如雷一般响动——鸣琴点醒了她,她到了这样静谧安静的夜里,更觉得自己满怀的心事碰撞叮当。 不仅仅有那些不可宣之于口的心意缠绕,更多的还是回到明府这大宅院之中,满腹汹涌而来的算计。 有那样一刻,她甚至也觉得,在那催眠术之中,小帝姬可以那般无忧无虑,叫她歆羡不已。 青丘的小帝姬没曾经历过那些两辈子的仇恨,性子活泼自在,万事随心,自由自在,可她却背负了这两世的仇恨与期许,压得自己没有一刻喘得过气。 若是自己也是青丘的小帝姬,是否也有如同她那时候的勇气一般,为了那镜中花水中月心上人,当真勇往直前? 而她若正如同小帝姬一般鼓足勇气,是否也会如同她一般,苦苦追寻数载,最终求来的,不过是个将她当成工具一般予取予求的“封无霁”? 明棠想不出答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鸣琴守了她两个时辰,见她似乎仍旧在床榻之上微微地挪动着身躯,只好点了两颗安神的香丸,等香意弥漫开来之后,里头的动静才终于安静下来。 鸣琴担心她,便悄悄打起了帘帐,见她果然即便是在安神香的作用下睡着了,眉头却仍旧紧锁着。 不知怎的,鸣琴的目光落在了出手门口处,柜子上挂着的一件长衫上。 那长衫是今日谢不倾离开的时候顺手搁置下来的,没明棠的令,鸣琴也不会随意处理,便一直放在那柜子上头挂着。 鸣琴见自家小郎君连睡着都惴惴不安的模样,也不知从哪儿来的福至心灵,伸手就将长衫取了下来,抖落开,盖在被子下蜷缩成一团的明棠身上。 那长衫上一身的冷檀香气,将明棠一整个罩住,有几分像是那人将她抱在怀中。 一直睡得十分不安稳的明棠这会儿终于安静下去。 她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上的长衫,这才终于沉沉睡去。 * 明棠梦见了前世仍旧在金宫里的时候。 她其实鲜少梦见自己那些岁月,只因在那儿的记忆实在不大美好,回想起来也仍旧只会觉得痛苦,甚至连做梦都只觉得抗拒,却没想到会在今儿这样的夜里忽然梦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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