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棠今日本身就受催眠术影响,心神十分不定,如今又骤然梦起前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在梦中。 小轩窗,正梳妆,明棠一偏头,便瞧见满地都是富贵逼人的波斯地毯,大朵金花簇拥其上。 那金花的形状分明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却偏偏用上了最俗气的大金大紫之色,像是堕落在泥潭里的妖莲,明棠略看一眼,都只觉得俗不可耐。 满花厅都是富贵迷人眼的装潢,明棠坐在其中,便如同被束之高阁的金丝雀儿。 “阿梦,一会儿有位大主顾,与旁人不同,你可要好好陪着他,叫他快活些。” 明棠在金宫,自然不再是镇国公府的假郎君明棠。 她是金宫的魁首眠梦,是整个金宫最大的摇钱树。 她坐在舶来的琉璃镜前,看见身边三五个使女丫头低眉顺眼帮她化妆的模样,在那张原本就已经风流绝艳的脸上,以脂粉点染出更为荡漾诱人的风情。 她的身后还站着另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的身材丰腴饱满,胸前呼之欲出,身上又裹着一层红绸,本是极为艳俗的打扮,她却偏偏只只剩下明艳妖娆。 明棠微微晃了晃神,认出来这是专跟着她的鸨母,叫花无叶。 花无叶将身边伺候明棠梳妆打扮的侍女指挥得团团转,一会儿说是她用的这一斛口脂颜色太淡太不像话;一会儿又是说今日梳的这个发髻十分老气不大适合;一会儿又是说选用的这个头油不够芬芳;一会儿又是今日准备的衣裳和头面首饰太寡淡,没甚新意。 三五个使女根本不够她使唤,于是一声令下之后,又从外头涌进来起八个,只为了将这镜前本就貌若天仙的美人打扮得更为倾国倾城。 使女多也有多的好处,不过眨眼之间,明棠便又换了一身衣裳,重新梳了发髻,换了一身新的衣裳头面。 花无叶这样挑剔打扮出来的美人,果然与方才不同,明棠低头一看那琉璃镜,便瞧见镜中那美人也正低头下来,与她对视。 她身上换了一件淡绿色的长衫,没有半点装饰,素净极了,一头青丝半挽在身后,点缀着些翡翠首饰,手腕上也不过只挂着一串圆润的翡翠手串,竟没有半点这般烟花之地的气息,倒好像是那饱读诗书多年,满腹经纶的士族女郎。 衣衫的绿与翡翠的绿,那淡色的绿缠绕着,若隐若现着,上头好似有一层淡淡的珠光,衬着明棠如同雪一般的冰肌玉骨的肤色,当真是人间绝色,与这周遭的富贵逼人截然不同,竟还当真像那遗世独立的仙人一般。 她眉间一点朱砂痣鲜红似血,偏偏欲语还休,一双罥烟眉似笑非笑,可映衬着她那双眼,便总含着一股子淡淡的愁绪。她的口脂润而淡,面上更是瞧不出半点妆扮的痕迹,不施粉黛,却也已经足够叫人看一眼便失魂落魄。 明棠微微皱了皱眉,镜中的美人也跟着皱眉,叫人禁不住地心碎。 花无叶纵使调教过那样多的美人儿,却也禁不住为眠梦的美而叹息:“若你聪明些,又何至于是现在的境地?阿梦,你当真像是凡俗人梦里才会出现的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 明棠唇角都只能勾出一个讥诮的笑容。 就是看着周遭,明棠也知道,那不过只是脂粉堆砌出来的假象。 什么玄女,会在这样全是女儿哭男儿笑的腌臜地儿? 这些古玩,这些波斯进贡的昂贵地毯,桩桩件件都昭示着这金宫之中不知埋葬了多少女郎的泪,是她们的清白与自尊都被血泪浸透,用自己的傲骨与身躯,铺就成这一座金屋; 这般的富贵迷人眼下,与她明棠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飘逸出尘的皮囊下藏着的是早就腐烂发臭的内里——她们不过只是这里恩客消遣的玩物,还称什么玄女? 正如明棠头一回被花无叶押着去见客时,那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泥腿子醉醺醺地喝了一大口酒,便冲着她露出一口垂涎的大黄牙:“美人儿,来陪爷喝酒。” 说着,他那满脸的横肉上就挤出一个叫人觉得十足恶心的笑容,绿豆大的小眼里迸射出色眯眯的精光,甚至打了个酒嗝后,唇边还有涎水流下。 落到这般地方,她也想过自己想要活下去,便兴许要硬着头皮去应付每一个这般的客人,却从未想过这世上居然有形容如此粗俗恶心之人,那双咸猪手朝着她的身上抓过来,臭烘烘的嘴不要往她的脸上拱,淫笑着露出他那一口镶满了金的牙齿。 明棠来之前,他便已经享用过几个小花魁,浑身的衣裳乱糟糟的,露出一身层层叠叠的肉,明棠闻见那酒肉臭气、汗臭与脂粉气混在一起的味道扑面而来,她便止不住的恶心。 见她抗拒,这胖子还要哄她,求她。 “美人儿生得好看,应该笑笑。” “美人儿,笑一个,爷赏十两黄金。” “看不起十两?那便一百两!” 那人还要往她的身上来抓,被她躲开了去,三番两次后,那个胖子就失了耐心。 他一手指挥着人将明棠抓到自己的身边来,一手要将臭哄哄的嘴往她面前拱,被明棠迎面啐了一口之后便恼羞成怒,一掌将她打翻在地上。 方才还流着涎水来求她,这会儿便都成了败兴后的鄙夷: “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只是一个在这儿卖肉的贱人,还当真敢拒绝于我?你可知道,爷看上你这张脸,可是花了五千两的黄金开你的苞,到如今连摸都不让人摸一下,真晦气。” 那样的话裹挟着叫人恶心的气息喷到明棠脸上,终于叫她抑制不住地反胃,吐脏了他的脸。 花无叶狠狠地罚了她。 金宫对付不听话的女郎,总有一箩筐叫人痛不欲生的手段——花无叶也骂她:“你还当自个儿是什么金贵人?到了金宫,便收好自己那些傲气,否则便去死!” 却不想歪打正着,正是从这这一吐之后,反倒吐成了眠梦俗人不可近身的传闻,将她越捧越高,便是见人,也不必近身接客,误打误撞,反而保全了清白。 大胖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与花无叶的赞叹混在一起,何其讽刺。 明棠瞥了一眼花无叶,冷笑道:“九天玄女便是下凡,也不会在这纸醉金迷、酒池肉林的去处。” 她不是什么九天玄女,不过是因着这一张脸,被这些人困在手掌心里头的摇钱树——她目光所及之处的那些装潢,处处也只有铜臭之味,她看着好似那凡尘俗世没有的玄女,实则也早就被金宫的铜臭与恶臭交缠着。 花无叶看出明棠面上的不耐与不屑,只是摇摇头:“阿梦,只要你肯,远不必像现在这般辛苦。” 明棠并不说话。 这些话她听了不知多少遍,花无叶也不知说了多少遍——也许明棠最初成为“眠梦”的时候,她还会因为花无叶的这番话而愤懑,到如今,她也没有那些愤懑在心了。 心如死灰,对花无叶也同样失望透顶。 她也不转过身来,不过是隔着琉璃镜子的反射,淡淡地与花无叶对视一眼。 看着这样一张着实脱俗的面孔,便是脾气古怪的花无叶也舍不得苛责。 身边的那些使女纵使早已经见惯了这位主子艳惊四方的容色,但回回重新见到她的时候,心中都只剩下无尽的感慨。 命运与苍天总是眷恋有些人,赐予她这般无上的容颜; 可命运与苍天也总不放过某些人,在这般的乱世里,因这样的容貌,才为她招揽来这般多的祸患。 虽这位主子乃是金宫的魁首,但她的性子却极为冷淡,身边也几乎没有什么人贴身伺候着,这些丫头们从未见过她说话,不过只是为她梳妆打扮,如今听她开口,竟是冷嘲热讽那位她们谁也不敢违抗的花无叶花妈妈。 偏生,花无叶也好似不生气。 于是她们又忍不住打量明棠,见她那分明生的那样艳丽的双目之间却没有半点温度,无情无欲,瞧上去像是一尊木头琉璃与冰雪雕塑的美人塑像。 她们还想再看看,再问问,便听得花无叶开口:“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 金宫之中等级森严,下头的小丫头当然违抗不了上头的命令,她们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直到这屋舍之中空无一人的时候,花无叶才将冰凉的目光落到明棠的身上。 乱世之中,金宫有最好的酒,一醉解千愁; 有最美的美人,春风一场梦。 诚然,如今金宫最大的摇钱树,便是已经过了及笄之年的眠梦——她当当真真是这金宫之中最不能够近身,如同那镜花水月的一场梦似的绝世美人。 但她若是太傲,金宫也是要挫一挫她的傲骨的。 于是今日那好不容易请来了那一位人物,要以眠梦来讨好他的人,在等候数个时辰之后才得知,眠梦身子不适,今日来不了了。 明棠自然不会是身子不适,她只是被金丝锁紧束着,被倒挂在金丝笼中。 这是她的惩罚,为“倒鸟术”,挂足十二个时辰,生不如死。 她只是这样忍着,却忽然听得破空之声。 有人远远经过,摘浮花一叶,断她身上金丝锁。 ·· 第255章 深入蜜口 明棠因为被挂的时间有些久了,跌倒在地上的时候,眼前耳边都是一片迷蒙的嗡嗡,好容易好了些,便已经错过了那人的真容。 她抬起头往飞花浮叶来处看去,便只瞧见一个转身而去的背影——那是赏梦阁,是她原本要去见人的地方。 他不过只是信手摘下一片花叶,如此抛之,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明棠只来得及看清他玄色的衣裳一晃,男人翻身上马,没在那纸醉金迷的赏梦阁多停留哪怕一刻,如此便纵马而去。 花无叶好似要追着那人的身影匆忙而去,却被另外一个人拉住。 那人死死地拉住了花无叶,拼了命地给她使眼色,不让她说话。 花无叶在这欢场也好几载了,却也是第一回见到这位人物,心中惊疑不定,只怕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便也没再强追。 明棠默默地将自己凌乱的衣裳拢好,远远地看见花无叶和引荐人的推搡动作。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听得得儿得得儿的马蹄声远去了,那引荐人才终于开口:“花妈妈,你晓不晓得今日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位爷请过来? 这位爷寻的是一位故人,若非我骗他这儿有人同他寻的人相似,你以为他会来看你这眠梦一眼?便是你金宫,你这眠梦,是江湖人、乃至全天下男人的梦,也都到不了他的眼中。 好容易有个这样的机会,你竟将她这般罚了,还倒吊起来,叫人丑成这般模样,失了美态!能叫那位爷心心念念寻了这许多年的,怎会是那般狼狈样子!”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08 首页 上一页 2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