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世子先凑到了窗边,小心翼翼地先开一角车帘往外看去,只见外头不是自己熟悉的亭台楼阁,也不是想象之中车水马龙的人流街道,而是一望无际的山。 不仅如此,如今正是深秋时节,山上的叶都落了个干净,一片光秃秃的,满是萧索之色。 沈小世子从小只看过王府之中华美秀丽的假山,从未见过如此连绵不绝的荒山,天地之大,人之渺小,压迫感扑面而来,一时之间,生出许多惊恐。 “阿姆,我们这是要到哪去?天都亮了,可还来得及回去?” 他推了推乳母,那在昏睡之中的奶娘终于醒了过来,看了一眼他惊恐的神情,只将他搂到怀中,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能够发出声音,只好冲他摇了摇头。 沈小世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愈发觉得慌乱,正想说些什么,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车帘被粗暴地打起,从外头伸进来一只手,手中捏着一颗糖丸,强行塞入了他的口中。 那糖丸子一股子异香扑鼻,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一到他的口中,就让他困意盎然,瞬间睡了过去。 如此反反复复,几乎是他一醒过来,马车就停了下来,有人强行喂他吃那让他吃了就会昏睡的糖丸子。 不仅是他,连乳母都是如此。 沈小世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本能感觉到了危险,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路上走了几天,这几天滴水未进,什么东西也没有吃,一醒过来只觉得浑身火烧火燎,昏昏沉沉。 他再也不敢像之前一样,一醒过来就弄醒身边的乳母,尽力地维持着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也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保持清醒。 而外头赶车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到里头的沈小世子已经醒来,依然在赶着路。 在某一天的夜里,就在沈小世子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听见醒来的乳母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我也就罢了,你总要给他一口吃的,不要叫他真的饿死了。” 外头的声音满是嘲讽:“看来你还真是忠心耿耿,死到临头了,还在意他会不会饿死。” 然后马车一停,那人嘲弄的声音传来:“不过你也不用着急,马上就快到了,你们的死期也快到了。” 太大的力气,使得奶娘抱着沈小世子猛得往前一扑。 她差点直接撞在车壁上,却也在撞上去之前,将小世子死死地护在自己的怀里,换着自己一头撞在车壁上。 “咚”的一声,声响沉闷,车帘被人一下子挑了起来,一人嘲弄的声音裹着外头的寒风一下子涌了进来。 “啧啧啧,这样忠心,死到临头还这样护着他。” 外头倒灌进来的寒风猛烈,沈小世子被吹得一凛,精神都清醒几分。 但是他不敢做声,若是他到现在还听不出这是怎么回事,这几年也就白活了——有人想要他和奶娘的命! 他模模糊糊地知道,只要被那人察觉到自己醒过来,恐怕又要吃那吃了就昏迷的糖丸,故而他半点不敢挪动,僵硬地在奶娘的怀中,又因担忧奶娘和自己的性命之危,急的浑身都出了大汗。 奶娘察觉到他额上涌出来的汗,不顾自己撞得通红的头,只将他露出来的脸上的汗擦干净,又用自己的披风细细将他裹住,几乎是哀求地说道:“若是我要死,我无话可说,可他只是个孩子,让他做个饱死鬼也不行?” 那人似乎被这样的奶娘取悦了,大声笑起来:“可以,你把我这弄脏的靴子舔干净,我就让这小东西做个饱死鬼。” 奶娘没有犹豫,说道:“好。” 她轻柔的将沈小世子从自己的怀中放下,随后蹒跚着身体,欲爬下马车。 沈小世子几乎是抑制不住地一颤——他的阿姆,怎么能为这样的贼人舔靴?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睁开眼,可他的阿姆却借着盖在他身上的披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原来,她早知道他醒了,她是在示意他,不要醒过来,不要出声。 醒过来,便随时有可能被杀。 沈小世子听到窸窸窣窣下马车的声音,缩在奶娘的披风之中,听着外头寒风之中传来的种种声响,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的泪爬了满脸。 过了许久,奶娘才回了车上。 她的手里捧着半个发硬的干粮,并半壶应当是从山间打回来的生冷水,泡开了那干硬的粮饼,一点点地喂给沈小世子吃。 马车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来雪,有雪花从外头倒灌进来,滚进化开的粮饼里,沈小世子食不知味地吞咽着如石头一样的粮饼,呆呆地看着面上红肿受伤的奶娘,又想流泪。 奶娘拍拍他。 “别哭,你是小男子汉,不要哭。” 沈小世子从母妃口中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这些,从前憋住的那些委屈泪,于今时今日与恐惧一同涌出。 奶娘也禁不住泪流满面,与他抱在一处。 外头那人骂骂咧咧起来:“晦气东西,不许哭,再哭,现在就送你们去死!” 沈小世子哭得更大声,奶娘却只能强忍悲痛,捂住他的口鼻。 能活一刻,便是一刻。 马车又重新行走起来,走入深深的风雪之中。 随后二人,便被弃置在荒山雪岭里。 那人打了个呼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山林之中便传来细细密密的脚步声。 轻软又快,伴着喘息,不是人,而是藏身山林之中的猛兽。 那人根本不怕他们逃跑,这深山老林,一对妇孺,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他怪笑了一声,在越来越近的兽群脚步里笑:“你与你娘同样的死法,也算全了你们阴阳相隔的缘分。” 第279章 母亲之死 你娘的死法? 小小的世子并不明白这一句话之后的意义——他甚至出于心中对母妃的维护,下意识大叫道:“我娘好好的,我娘不会死!” 那人怪看他一眼,“啧”道:“蠢东西,认贼作母多年,连人都认不出来?你的生母,早已经葬身狼群,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下了!不过今日你也要死在这里,说不定在狼群腹中,你还能遇见你母亲的哪一块儿残渣碎片!” 那人见沈小世子还挺着头在那儿梗着脖子瞪着他,上去就是一脚,将他撂倒在地。 狼群的腥臭味已经越来越近,那人明显也是一副不想多留的样子,丛林之中的狼群最是凶猛,看到活人便是半点荤腥都不肯放过,纵使那人身有武艺,也对付不了一群在深秋初冬时节缺少食物的狼群。 他要走,却不料那被他一脚踢倒的小崽子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一下子从已经薄薄覆盖了一层地面的雪地上爬了起来,死死地抱住他的腿,用力咬了一口。 那人吃痛,心中恼怒,骂了一句:“他娘的,你这小崽子死到临头的还自己找死!老子就成全你!” 他腰间带着佩刀,口中这样骂着,一下子就将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 下雪的时候天光雪亮,那刀上顿时折射出一道寒光,奶娘原本被他丢到地上,不知是不是摔着了腿,躺着一直爬不起身来,见那刀寒光一现,显然下一秒就要砍在那孱弱小世子的脖颈上,他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气大叫了一声,从地上扑了过来,将沈小世子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噗呲。 那一刀噗呲一声,刺入血肉。 沈小世子被牢牢地护在怀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下一刻他就察觉到一股温热的暖流从他的胸口蔓延而上,几乎浸透了他整个人的身体。 粘糊糊的,透着一股子腥味。 不仅如此,那道暖流实在是带着温度的,这雪地之中冰天雪地,他被从马车丢出来这一会,四肢都已经被冻得冰凉,这暖流一暖,却叫他的心中一惊。 即使他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却也知道那一道暖流代表了什么,从未面见过这种情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只是答应了奶娘想要出来看一看,却遇到这般境地。 他在奶娘的怀中凄厉地尖叫起来,那男人见了血光显然更疯了,抽着手中的刀,一刀又一刀的往奶娘的身上刺去,想要将奶娘怀中的小世子扯出来。 但那奶娘不过只是个柔弱女子,却也不知究竟是从哪来的一股力气,牢牢地将人护在自己的怀里,不肯放松片刻。 他乱砍一气,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却没能将奶娘护着小世子的手砍开,只将人砍的血肉模糊,血腥气蔓延的到处都是。 而他方才引来了丛林间的野狼,这血腥味对他们来说最是刺激,几乎是冬风一吹,那些狼的躁动明显更加明显,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凌乱,甚至有狼已经开始兴奋的嚎叫。 那人口中咒骂了一句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并不是一大群狼的对手,只能恼怒的将那把刀最后狠狠地往奶娘的身上一捅,然后连刀也不要了,飞快的跑了。 奶娘紧紧的抱着怀中的沈小世子,沈小世子被吓呆了,反应过来之后更是凄厉的叫起来。 却不想浑身都是血的奶娘,颤巍巍地举起了自己的手,狠狠地压在了沈小世子的嘴上,用最后一点气若游丝的声音叮嘱他:“不许出声,那狼吃了我,就不会再吃你了,你憋着呼吸,不要让那些狼察觉到还有你的存在。” 沈小世子满脸都是泪,疯狂地摇头,可是他一个小孩子哪敌得过大人的力气? 他根本就逃不过奶娘的手,惊恐的叫声再也发不出来,被奶娘死死地抱在怀里。 那男人一走,野狼几乎就马上过来。 一群狼兴奋地围着地上的人转来转去,喷溅的鲜血太多,那些狼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口。 这上天馈赠的食物对它们来说太过珍贵,它们甚至贪婪地舔起那些粘在雪花上的血迹。 被血打湿的雪迹很快就因狼的舔食而融化了,血水混在地上,一片狼藉。 血水被舔干净了之后,这些饥肠辘辘的狼很显然并不满足,它们终于将目光挪向了趴在地上的人。 奶娘的身材并不魁梧,但是却生得颇壮实,她的身材很高,怀抱也宽广,将沈小世子搂在怀中,死死地护着趴在地面上,几乎将沈小世子整个都藏在自己的怀里,如同母鸡护着羽翼里的小崽。 那些狼也没察觉到她怀里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人,只是知道这新鲜的热乎的肉最是好吃,一个个兴奋地凑上前去,立即开始咬了起来。 沈小世子被惊恐和泪堵住了所有的思绪。 他的年纪太小,实则有些记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他的面前只有被捂住的一片黑暗,奶娘的手上也都是她自己的鲜血,粘糊糊的粘在沈小世子脸上,却好似顺着他的鼻管一直冲到他的头顶,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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