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棠一路长驱直入穿过后院,这后院之中平素里鲜少有人来往,也只有几个洒扫的奴婢偶尔过来,现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 而正是在这一片寂静之中,似乎隐约能从那几间废弃的小屋之中听出闷闷的叫喊声,在这萧瑟的冬日里听上去竟然如同鬼哭神嚎似的。 明棠的神色却没有一丝波澜。 这小屋门被从外头锁着,拾月娴熟地取出钥匙,将门锁拧开。 里头一股子发霉尘封的味道扑面而来,等到那气味散去了,明棠才从门而入。 地上蹲着个人,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的,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他脚上拴着两条重重的锁链,死死地绕在屋中的木梁之上,只要稍微挪动一下,这铁链就发出沉闷的响声,竟是个被囚禁在此的人。 那人听到门开了,却也没甚声音,只是蹲在地上目光呆滞地发出无意义的叫喊声。 但他这叫喊声之中,似乎又隐隐约约的夹杂了一些细碎的话语。 明棠面色如古井无波。 “沈家表兄,可还记得我是谁?” 她走到这人的身边,却也离得并不大近,在那锁链的距离之外,以防这人突然发疯,伤着彼此。 所谓沈家表兄,正是当初未经主家允许,与管家勾结,寄居在温泉山庄还把自己当成主人的沈家长兄。 明棠目光落在他衣衫褴褛模样上,起了几份恶劣的喟叹——当初这人与她据理力争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目光之中颇有斗志,弄出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滋味来。 彼时他那气势,明棠还以为他日后能有什么大运道来找自己倒打这一耙,却没想到也不过就这些日子没见,昔日光鲜亮丽的沈家表兄,如今就成了这副模样。 蹲在地上的沈家表兄却并不言语。 拾月手就放在腰间的软剑上,防备着这已经被锁得瘦骨嶙峋不见天日的人还有什么后招。 也不怪拾月这样警惕,当初明棠为将解药送下山去给谢不倾,自己策马下山,却遭东西绊住险些跌倒。若无谢不倾催动内力将她接住,明棠从那样高的高度滚落下马,只怕非死即伤。 他二人回去的时候并未多看,但地上却被拾月瞧见一条绊马索,她顺着这条绊马索找进去,在道边的深深草丛里发现了一潜伏在其中,正好被督主内力气浪掀翻的大树压得死死的男子。 他已经被那大树砸得昏死过去,手中还紧紧地牵着那一条绊马索——此事不言而喻,正是他埋伏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只为暗算明棠。 也不知他在那山下守了多少日,终于守到明棠下山,他在这个地方绑绊马索,存的就是要明棠必死之意思。 拾月让他逮了回来,原本是想让他在断气之前在主子面前过一遍眼,却没想到明棠留了他的命下来,还让她好好诊治其人身上伤势,让其不能就这般死去。 彼时在温泉山庄的时候,明面上众人皆以为明棠只养了沈鹤然一个伤者,实际上柴房里还关了一个,正是这沈家表兄。 后来离开温泉山庄,明棠也秘密将此人带了回来,一直关在后院的小木屋里。 “我有些事情要问你,若是你说的明白,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你当初的害命之仇。” 明棠抖了抖自己的衣袖,觉得屋子之中的污秽实在恶臭,以袖掩住口鼻。 沈家表兄似乎微微动了动,但仍然没有说话。 明棠便拿出杀手锏来:“我知道你不在乎自己死不死,可是你总得在乎你那三个姊妹。 她们三人也不过只是三个弱女子,你如今被我关在这里,家中又没个人打理,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这话说的施施然,果然引得沈家表兄对明棠怒目而视。 明棠毫不畏惧,回以一个堪称海纳百川的宽容之色:“你若好好说,也不是不能放你出去。” 沈家表兄终于动了动浑浊的眼睛,目光落在明棠雪白矜贵的面上,哑着嗓子道:“可以,你问。” “你一直在温泉山庄中住着,恐怕也住了好些年了,我想问你,那个叫齐照的护院,是哪一年入的温泉山庄?” 明棠来见这沈家表兄,正是为了从他口中得到此事的消息。 若齐照入庄的时间早,一早就被安插在温泉山庄——她那庄子已经十余年没人住过,便只能说明他就是为了等着明棠来。 能有确定的消息,便至少能够提醒她自个儿多加注意,谨防金宫又在什么地方下黑手。 那沈家表兄嗫嚅着说了几句话,可是他的声音太小,明棠浑然没有听清。 那沈家表兄多说了几遍,声音仍旧小得厉害,明棠便略微靠近几步,想听清他口中究竟在说什么。 “我说……”沈家表兄看着明棠越来越靠近,忽然从身后掏出半块碎瓷片,狠狠地往明棠身上捅去。 拾月大惊,正要动手,却见明棠掌心银光一闪,已经提前一步抵在沈家表兄的咽喉之上: “你早就要杀我,我还不防备你?沈家表兄,你空有那白日做梦绝对能胜过我的功夫,却也不想想自己做的诸事,除了狠辣,别无一处。” 明棠早就猜到沈家表兄要借机害她,掌心的匕首一直藏着。她虽是个病秧子,但这样短时间内出刀的速度却仍旧比饥一顿饱一顿,饿了大半个月的沈家表兄要厉害的多。 “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就将你那三个妹妹抓来一同见你。” 明棠冷声道。 沈家表兄终于怒目而视:“明棠,你毫无人性!” “对对对,你有人性,你没想在下坡的地方摔死我这么个病秧子。” 明棠嗤笑,手中的匕首却狠狠往前一送,顿时漫出血红。 “我耐心不好,你再不说,便没机会说了。若与你的姊妹们在阎王爷面前点卯时碰见,可别怪她们恨你这哥哥不肯开口,害死她们。” 第141章 西厂沧海楼一地的血 明棠的神色冰凉,没有一丝怜悯。 沈家表兄看着她的神情,无端打了个寒颤。 “……那人什么时候来的我也不记得了,我们几年前到温泉庄子的时候,他好似没来,我不知道。” 沈家表兄低下了头,不与她对视。 “当真如此?若你有半句假话,我便将你的姊妹都送来陪你。” 此人并无本事,心思却狠毒,未必不会故意骗她,明棠半信半疑。 沈家表兄咬牙切齿,忽然往明棠身边猛然一撞,大喊道:“……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你爱信不信!” “明棠,你猪狗不如,不得好死,妹妹们何其无辜,你若拿她们要挟我,你必要遭报应的!” 他的动作极大,牵动着身上的铁链也被带着撞在一处,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属实不美妙。 但可惜明棠对他早有防备,在他动作之时就已后退两步,离开了铁链的范围。 他被那铁链一下子绷住,重重地摔倒在明棠脚边,不能再往前一步。 “遭报应?若世上真有这所谓因果轮回,在我前头遭报应的人必有你。” 明棠看着沈家表兄被铁链束缚着不能扑过来,只能趴在地上怒目而视的样子,哂笑道,“若有镜子,你真该看看你现下的样子,像不像一条被栓起来的疯狗?” 沈家表兄怒极,双腿却被铁链死死锁住,动弹不了分毫。 明棠半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手中的匕首轻轻敲着他的脸颊,冰寒的刃沾着尚温热的血,宛如轻轻的耳光一样扇在他的面上,留下道道血印:“沈家表兄,你好似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人为阶下囚,你有何本事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我没叫人将你的姊妹现在就捉来,那亦是我的仁慈,你那几个姊妹个个目中无人,住着我的庄子,打了我的人,还对我恶言相向,我若现在去报官,只你一家私住民宅,便足够你们下大狱。” 沈家表兄仍旧目眦欲裂。 明棠的目光落在他死死扣住地面的手上——他人生得五大三粗,手却没有一丝劳作的迹象,唯独指尖有一点淡淡的茧子,瞧着是常年写字的模样。 恍惚想起来,小皇帝前些年曾颁布科举新政之策,说是寒门子弟亦可通过科考入仕,虽说至今仍未推行,但早有大批学子暗中准备。 沈家表兄曾出身士族,大抵也是念过书的,如今家世倾颓,难萌荫蔽,科举正是上上之道,他恐怕在暗中准备多时。 “你当晓得,如今留着你的命,亦是我的仁慈。” “我要你生,你就得生; 我要你死,你就得死。” 沈家表兄仍旧负隅顽抗:“明棠,你若真有本事,不怕下地狱遭报应,你就杀我!” “谁要杀你,脏了我的手。” 明棠一笑,神情如长风惊月,仙人下凡,口中词句却冰冷可怖: “人断右掌,可还能活?” 拾月一震,知道这话是在问自己,连忙答道:“能活。” 明棠点了点头,复又垂眸看着沈家表兄。 “你生了一双好手,这双手又能提笔写字,又能拿碎瓷片伤人,不如留下来罢。” 明棠垂眸,一掩满目的风雪。 这世上没有人能轻视她。 没有人。 她那洁白无瑕的软靴一下子踩在他的手背上,举起了手中的匕首。 沈家表兄意识到她想做什么,脸上的神情终于扭曲,眼底浮现几分不可抑制的慌乱恐惧:“不要,我说,我说!” “我们在进温泉庄子之前,这人就已经在院中做护院了!至于究竟他几时来的,我当真不知晓!” “晚了。” 明棠一声嗤笑。 时不我待这个道理,若是沈家表兄不明白,明棠也不吝赐教。 沈家表兄喉中迸出凄厉的惨叫。 鲜血淋漓。 明棠收回了手中的匕首,甩去上面沾着的鲜血,慢条斯理地以手帕擦净,随后弃之若履。 雪白的丝帕落在地上,融入一团血污之中。 她没管后头那些凄厉的惨叫,偌大的潇湘阁这般声音也传不到外头去,随他叫喊。 明棠往外头去了,拾月嫌沈家表兄叫的太烦,塞了一颗止血的丸药到他口中,随后将地上的抹布扯了一团塞进他的嘴里,堵住他那些凄厉的叫声,匆匆跟上明棠脚步。 明棠微微垂着眉眼,显然是在想事。 拾月不敢打搅她——虽说上次在永亲王府已然见过明棠报复的手段,但再亲眼瞧见一身光风霁月的小郎君冷然挥刀的模样,仍旧有些胆寒。 明棠想完了齐照的事儿,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忽然问道:“二房那头,可有什么消息?” 拾月摇头:“静悄悄的,没瞧见往外运送什么。” 明棠却道:“你回去之后就盯着,她昨日没动手,今日便会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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