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为严防瘟疫扩散,南营聚集着数万名疑似感染者,今日疫情恶化的消息传开后,不少人趁乱潜逃,其中包括一批刚感染不久,病情不严重的患者。大战前夕,士卒逃脱本便是杀头大罪,何况那些人感染了疫疾,离开军所后,必然会导致瘟疫更大范围的扩散,首当其冲的便是无辜的村民。 王玠气急攻心,走进大帐后,攥紧拳头,下令道:“从今日起,凡是不遵军令者,一律格杀!” 众将士色变,一人心有顾虑,道:“殿下,瘟疫凶猛如虎,若是不能及时治愈大家所患的疫疾,就算军纪再严,恐怕也难以制服人心。” “是呀,前日便已经处决了一批犯事者,可是今日死人的消息传开后,逃脱一事屡禁不止,根本已不是严明军纪就足以解决的!” 大帐里响起咳嗽声,原是参会的将领里也有人感染了疫病,咳出来后,慌忙离开。众人更无异色,王玠看在眼里,更感悲怆,自也顾不得被感染与否,重申:“无论情势如何,都不可让瘟疫往外扩散,务必想尽一切办法,稳住同袍。” 众人愁眉苦脸,已是无计可施,便在这时,忽有人冲进来:“报!启禀殿下,军所外有人求见,自称是奉岑家家主之命!” 众人怔忪,王玠精神一振:“速传!” 很快,来访的人被侍卫带进大帐里,其人身着灰蓝棉袄,头戴毡帽,年纪三十上下,正是那天夜里驾车陪同岑元柏前往岐州的车夫。 见着王玠,车夫目有热泪,下跪行礼:“殿下万安,草民奉岑大人之命,前来奉送药方!” “药方?什么药方?!” 众人听得关键信息,交头接耳,激动难已。 王玠上前接过车夫手里的药方,打开来一看,认出是岑元柏的笔迹,心头猛震:“这次瘟疫的药方?!” 车夫点头。 王玠心潮腾涌,传召军医,接着询问车夫:“岑大人呢?” 车夫撑在地上的手握成拳,眼一闭,落下愧痛的泪:“草民……不知!” 王玠胸腔里的热潮凝结。 “昨日傍晚,大人让草民送他前往岐州,从他徒儿那里讨要药方。当天夜里,我们抵达官署,大人独自进入房中,再也没有出来。天亮前,房中走出一人,将这份药方交予我,并命人将我驱逐出城……殿下,大人怕是凶多吉少,恳请您救救他罢!” 说罢,车夫不住磕头,想起与岑元柏的最后一别,揪心不已。若是知道换回这份药方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他根本不该答应护送岑元柏进城。 王玠扶起他,承诺必会援救岑元柏,眼也已含泪,命人送走车夫后,军医跟着赶来,危夫人木莎、巫医阿娅亦在其中。 几人轮流看完药方,议论纷纷,说起果然有一味解毒的药。阿娅听木莎翻译完,也是震愕不已,用苗语说着“歹毒”。 “药方是否属实?”王玠问道。 “十有八九是了。此次瘟疫,乃是因蛊毒而起,但是养蛊者用的并非是夜郎毒虫,而是中原奇毒。所以,要想根治,必须先寻得解毒的办法。”木莎说完,忽一激灵,“药方是从何而来的?” “岑家家主昨夜赶往岐州,从徐正则手里拿来的。”王玠语气沉重。 木莎皱眉:“徐正则会愿意给他药方?” 王玠不语,木莎一瞬领会,眼往大帐里一扫,没见着岑元柏其人。看来,药方并非是拿来的,而是换来的。 “药方一事,烦请夫人先核实,若是无异样,便尽快为大家救治。岑家家主那边,我会派人营救。” 木莎“嗯”一声,自知事态危急,领着医者们离开大帐。 ※ 岑雪等在前线营垒里,入夜,没有等来凌远的消息,而是等来了军所那头传来的喜讯。 岑元柏派遣一名车夫送回药方,经军医验证,药方属实,可以根治疫疾。军所里顿时欢声一片,众人如蒙大赦,可是,没有人能说明岑元柏的下落。 岑雪枯坐帐中,呆看着烛蜡一点点往下滴落,心似死灰。春草送来膳食,揪心道:“姑娘,多少吃一些吧。” 岑雪不动,春草痛彻心扉,家主赶往岐州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他是要用他的性命来换这次瘟疫的药方,如今药方已来,他却依然杳无音信,结局是什么,大家都心照不宣。 帐外风声猎猎,似利刃砭心,岑雪倏地从放空里抽回神思,低头看向案上的饭菜,埋头用膳。 春草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更感痛心,试图劝慰:“姑娘,那人再如何憎恨老爷,也承了老爷十多年的养育之恩。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当初既然愿意放走家里的其他人,可见是留有一点良心在的,这次或许就是□□了老爷,不会做出弑师那等大逆不道的举动来。” 岑雪咀嚼着饭食,回想徐正则,这一刻,那人的面孔竟然模糊至极。他会存有良知吗?会对父亲手下留情吗?庆王已死,当年残害徐家的罪魁祸首已伏诛,他对父亲的恨会因为这些消解吗? 她不知道。 她不愿意相信他的残忍,也没有底气相信他的良心。 强迫自己用完饭食,岑雪让春草再去外面打探一下岐州的情况。不多时,春草回来,黯然摇头。 “岐州那边也没有发兵的征兆?” “没有。” 岑雪眼神转动,倏地焕发微光,按推测,徐正则应该要趁虚而入,赶在这两天里攻打雍州的。可是岐州并没有发兵的动态,这是否能够说明父亲劝住了徐正则,他仍然平安? 岑雪心绪起伏,夜半,被梦魇所袭,惊醒时,周身僵冷,里衣被汗浸湿,黏在身上,额头则滚烫似火。她口干舌燥,想下床找些水喝,甫一下地,眼前发黑,摔倒在床前。春草、夏花被惊醒,赶来扶她,一摸她脸颊,吓得魂飞:“姑娘,你……” 夏花思及瘟疫,怛然失色,飞快披上衣裳,往外传唤军医。 军医来诊断后,确认是高热,但是否属于疫疾仍有待观察,建议先把人送往军所,那里有齐全的药材,更方便诊治。 岑雪也不想留在这里,增加感染给旁人的风险,当下麻烦人准备马车,赶往军所。 两地相隔三十多里,半夜颠簸,岑雪稀里糊涂,再次醒来,已不知是今夕何夕。 “放心,高热已退,算是捱过来了,每日按时服药,多休养两日便可痊愈!” “有劳。” “将军留步,不必相送。” 岑雪听见交谈声,挣扎着要起身,手突然被人握住,热度从掌心源源传来,是熟悉的温暖。她抬头,看见危怀风,鼻头发酸,眼泪洇湿眼圈。 “怀风哥哥。” 数日不见,变故迭起,危怀风听着这一声悲酸的“怀风哥哥”,心痛如锥。 “药方是真的,我已康复,大半将士的病情也都有所好转。岐州那边,今日起,由我来负责。” 那日车夫送来药方后,王玠接着派人赶往岐州,结果派去的人与凌远一样,全部音讯杳无。危怀风获悉内情,自然愤慨,向王玠请缨率兵往岐州去一趟。王玠应允。 岑雪眼泪簌簌滚落:“爹爹仍然没有消息?” 危怀风被她哭得肝肠寸断,痛声道:“会有的。一个时辰后,我便往岐州发兵。” 岑雪咬住嘴唇,悲从中来,却又不敢抽泣。她见危怀风果然已是一身甲胄,整装待发,思及他也才刚病愈,泪更汹涌。 危怀风拨开她嘴唇,怕她咬破:“安心在这儿养病,我会带爹回来。” “我也要去。”岑雪哽咽。 “战事凶险,攻城更有诸多不测,我不能让你涉险。”危怀风握起她的手,放在唇前,“小雪团,相信我。” 岑雪这次坚决摇头,泪落无声。危怀风为她拭泪,试图再劝,岑雪毅然开口:“爹爹不在,他那些心思,你不一定能猜得出来。怀风哥哥,求求你,那是我父亲,我必须去。” 危怀风进退两难,想起牺牲多年的危廷,蓦然感同身受。那是世上唯一的父亲,眼看父亲蒙难,谁人能安之若素? “那你答应我,不许逞能,一切要听我调度。若是病情恶化,必须先休养。” 岑雪用力点头。 当下,危怀风唤来春草、夏花,为岑雪更衣。一个时辰后,大军出发。危怀风这次率领的人马共五万人,其中斥候五百人,已于半个时辰前先行出发。 当天夜里,众人在岐州城外十五里处扎营,一支斥候来报,说是岐州城楼黢黑一片,看起来像是空无一人。这消息委实离奇,危怀风听完,询问岑雪意见。岑雪道:“先看看城外有无伏兵。” 不久,又有斥候来报,探来的正是岐州城外的消息,方圆十五里内,除零散村落以外,并无营寨。 夜里是最方便刺探敌情的时候,毕竟若是有军队驻扎,火光是难以藏住的。危怀风整合斥候报来的军情,向岑雪道:“空城计?” 岑雪颦眉,思忖道:“他在岐州有兵马,是足以向我们发动攻击的,没有必要唱一出空城计。” “不错,”危怀风道,“而且,先前我们被瘟疫所困的时候,他也没有趁虚而入。” 这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岑雪道:“可否先派一队人马在城外监视,看明日天亮,他们有无异动?” 危怀风点头,吩咐下去。次日,那一队人马来报,震惊地说岐州城始终城门紧闭,无人出入,并且城楼上方空空荡荡,他们壮着胆往那儿放了一波箭,也不见回应。 两人更是讶异,危怀风看出岑雪也满腹疑窦,不欲叫她为难,从斥候那儿得知谢存义已率军在侧翼辅佐后,决策道:“百闻不如一见。走一趟,亲眼看一看吧。” 当天午后,两人率兵抵达岐州城外,所见果然与斥候来报一样,岐州城楼屹立在冬日残照里,风卷旌旗,城墙上方空无人影,底下则是一座阴影覆压、无人看守的城门。 危怀风招手,示意三军吹号,角声直遏云天,震动八方,岐州城楼上依旧风平浪静。 “将军,姓徐那厮该不会是知道你要来,吓得溜走了吧?”有将领在一旁调侃。 危怀风不语。 又有人议论:“还是说岑大人深入虎穴,神机妙算,早在咱们来前便把姓徐那厮解决了?”说着,满眼崇拜光芒。 危怀风皱眉,莫名有一种不安袭来,便欲吩咐弓弩手准备放箭,城楼上方突然飞下来一条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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