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眼睛一亮,仔细瞅了半晌,吐出两个模糊的字音。 孙珍手上的帕子是璧月送的,她认出那是姐姐手边的那条,于是慢慢站起来,踩着地上的断枝残叶,笨拙地绕过几棵树,小心翼翼到他跟前。 孙珍笑了笑,伸手正要牵着她走出这片林子,忽然瞥见一抹刀光。 男人难以置信,左手断了一指的女孩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把扎进他的腰腹,像是用了毕生的力气,她紧紧咬着牙关,眼神极凶狠。 不远处,顾兰因笑盈盈看着,嘴里道:“真是恶有恶报。” “狗贼!”孙珍猛然醒悟,“你给雁儿灌了什么迷魂药?!她怎么……怎么……” 男人目眦欲裂,既惊又怕,伸手就要夺过她的刀,谁知道那刀才拔出来,还来不及丢,那小女孩抓着他的手,睁着眼就往他刀口上撞,孙珍来不及防备,更猜不到她有这样的举动,身子一时僵住。 白泷也吓了一跳,她躲在顾兰因身后,颤声道:“这丫头是怎么了?” “为她姐姐报仇。” 顾兰因负手瞧着孙珍崩溃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孙珍伸手妄图捂住雁儿脖子上的血窟窿,怎奈那血喷得太多,他一手拿着刀,一手沾满了鲜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尚未回过头,就听见一声渗人的尖叫。 孙珍身躯猛地一震,他转过头,只见一个显怀的女人踉踉跄跄朝他冲了过来,泪流满面。 “雁儿?雁儿!” 璧月被山明从陈家带出来,顾兰因说是带她看妹妹,哪想到了这儿,就看到这一幕。 “你这个畜生!” 她嗅着空气里的血腥味,跪在脏雪上,抱紧刚刚死去的小女孩,浑身抖的厉害,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雁儿,姐姐、姐姐来了。”璧月喃喃道。 孙珍还想解释,璧月冷冷看着他,心死如灰。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她声音哽咽,一双眼里布满血丝,随后缓缓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年轻男人,“你这个骗子,你说……你说我乖乖听话,就不动雁儿了。” 顾兰因面露哀色,似是叹息一般,无可奈何道:“你要是听话,孙珍又怎么上门了呢?” “我只想给璧月讨个公道罢了!她压根不知情,只是我没想到你看着人模狗样,却是这样的丧心病狂,对着一个又聋又哑的孩子也能下狠手!” 孙珍闻言指着他大骂,怒上心头,拿着刀就想冲上去杀了他。 顾兰因瞧了璧月一眼,笑道:“原来是我误会了。” 他这不动不痒的一句话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孙珍被他摆了一道,如今怒不可遏,猛地挥刀就要砍他。 冬日的密林里,男人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座小山,他面目狰狞,手中刀刃沾满血,一副不死不休的姿态,格外骇人。 这样近的距离,白泷心跳到嗓子眼,见少爷也不躲,她急急绕到少爷身前就要给他挡刀,顾兰因微微一诧,千钧一发之际,忽听见密林里传出“咻”地一道声响。 一支暗箭正中男人的心口。 孙珍没来得及扭头,身体便重重地砸落在雪地上。 而衣着狼狈的侍女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只见男人修长的手指抓握着锋利的刀刃,挡住了大半的力道,刀口只浅浅地戳进了她的胸口,不曾伤及心脏肺腑。 日光透过林梢洒在身上,冰冷透骨,射暗箭的小厮从一处隐蔽的地方走出来,周围还有几个应捕。 “让少爷受惊了,成碧该死。” 成碧背着弓箭走上前,那几个应捕则收拾残局,也不知他们瞧了多久,大着肚子的女人听他们说孙珍该死的话,气血翻涌,心内悲痛万分,最后一口血喷了出来,像是喘不过气一般。不过无人理会她。地上雪在慢慢融化,几个应捕谢过顾兰因,当着璧月的面将孙珍的首级砍下。 未几,陈家人循声找过来。 披头散发的女人握着簪子,面容呆滞,她摸着雁儿的手,忽有了无尽的力气,于是对着周围的无数双眼睛,狠狠朝着自己的脖子扎过去。 “不好,快拦住她!” 众人一拥而上。 只是太迟了,眨眼间,雪地上又添了一具温热的尸体。
第58章 五十八章 陈家人把璧月的尸体带回去, 秋妈妈留下跟那几个应捕打听这儿发生的事由。 “这水匪财迷心窍绑了顾公子的贴身丫鬟,约在这林子里交赎金。正好知府老爷还在追捕这些水匪余孽,顾公子便事先知会了咱们一声, 借着他冒头的机会,将他一网打尽。” 秋妈妈不解:“那咱们府上的人怎么也在这儿?” 其中一个应捕笑道:“这女人原先跟这叫孙珍的水匪便有勾结, 后来看上了顾公子的家财, 做了顾公子的小妾, 她本要跟孙珍里应外合,狠狠诈他一笔,不想贵府少爷看上她这张脸,把要了过去。如今在陈家她没了依靠,又怕肚子里生的是个女儿,这才一不做二不休,偷偷招来孙珍, 把白泷姑娘绑了, 打算敲一笔银钱和他远走高飞呢。” “咱们盯了她好久,不想还是迟了一步。”高个儿的应捕把地上小女孩的尸体抱起来, 神色戚戚, “顾公子节哀。” 顾兰因低垂着眼帘, 手上在滴血,他脱掉身上白色的大氅, 缓缓盖在了雁儿身上, 一言不发。 秋妈妈以为他心里难过着呢, 也道了一声节哀,邀他去陈家坐一坐, 顺道包扎伤口,更换衣裳。 顾兰因谢过她的好意, 只是让白泷跟着秋妈妈过去,自己则与这些应捕先回城。 “等会儿我叫成碧过来接你。”顾兰因对白泷道。 白泷一身狼狈,闻言点了点头,叮嘱他路上小心。 林子里两拨人一南一北分开,风刮过树梢,积雪簌簌落下,展眼就过了晌午,路上行客匆匆,见这几个捕人还拎着个首级,嫌晦气,纷纷避让。 顾兰因坐在马车里,忍着手上的痛楚,清洗过伤口后敷药包扎,半途一辆驴车经过,避得远远的,那几个捕人不曾关注,等快要到城门口了,见到几个相识的兄弟,神色匆匆,上前一问,这才后悔起来。 “你们说的驴车我们确实见过,不过如今到年关,咱们手上还拎着孙珍的首级,来来往往的都避着咱们,就给疏忽了。”其中一个应捕说起来脸上尽是懊悔之色。 成碧掀开马车帘子,顾兰因端坐在马车里,似乎不曾听见他们说话。 眉眼清隽的年轻人望着天色,微微叹了口气。 “顾公子?您身子怎么样了?” “很好,不必担忧,既然内子失踪了,烦请诸位勉力相助,顾某先谢过诸位,这些盘缠有十两,以备诸位路上食宿花销。” 顾兰因从马车里出来,将盘缠交给成碧,随后解开一匹马,成碧看他眼色,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就翻身上马,跟着追捕出城的应捕一起。 顾兰因一个人走回去。 路上天色变了,被风吹来的云絮挡住了日光,隐隐约约像是要下雪。 偌大的浔阳城蒙上了一层黯淡的光泽。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微微仰着头,不知什么时候小雪已经飘在了风里,周遭的一切模模糊糊,他回首望着来时的路,不见何平安,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怨恨来。 说是被人拐了去,只怕又是逃了。 —— 浔阳城外。 那辆驴车走到半路,几个人见到有应捕拎着孙珍的脑袋,心知事情不妙,连忙就要换路逃走。 李毅将驴车停在湖边一处水匪常来分赃的据点,几个人商议好最后碰头的地点,随后四散出逃。绑来的少女由李毅背着带走,他不敢在浔阳做过多的停留,连夜弃了大路,先从山里走。 李毅从前是猎户出身,熟知山路地形,他赶在傍晚天黑之前,循着从前走惯的小路进山去。 这山里有一个石洞,位置极隐蔽,乃是猎户临时休憩之地,里面也有日常饮食器具,李毅把何平安藏在里头。 夜里山风呼啸,被枯草残木遮挡的洞口里冒出些许火光,一个相貌平平的汉子生火在烤兔子,他身后的石床铺着一层兽皮,上头躺着一个妇人打扮的少女。 柴火被烧得噼里啪啦响,不知过了多久,昏睡多时的少女慢慢睁开了眼。 她脑袋昏沉沉的,因吸了太多的迷药,如今身体无力,眼前天旋地转。 “醒了?”李毅听到声响,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是……” 李毅笑了声,他逆着光,盘腿坐在一只蒲团上,嘴里道:“咱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 何平安显然不大记得,李毅也不卖关子,道:“将军庙!” 何平安思绪迟缓,火光照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些许的印象。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摸到发髻,见这周围像是在荒郊野岭,生出一丝惊慌来。 “我好几个兄弟栽在你夫君身上,你不必担心我现在杀你,只要你听话配合我,我事后还会放了你,叫你毫发无损。”李毅道。 何平安躺在那里,听到他说顾兰因,眼珠子慢慢转动,瞧着那堆火,她笑了一声:“我说自己怎么如此倒霉,原来拜他所赐,他算我哪门子的夫君。你看我浑身上下,哪有什么值钱的,连他身边的婢女也不如。你若是想敲他一笔,绑他身边的丫鬟白泷才最划算。” 李毅哈哈大笑:“你呀你,说晚了。” “为何?你们已经把她放了?” 李毅将前日白泷在跟前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她,随后冷笑道:“要不是今日路上瞧见孙珍的脑袋,我还真以为他能得手。那姓顾的好手段,三千两左手倒右手,还白赚了我兄弟一条命。如今看来他嘴上说的并不可信,得亏我有防备。” 原来李毅吃过亏,一早就猜到孙珍此举十有八九要栽秧,所以趁着顾兰因出城交赎金时先把何平安绑了。能从他那里诈到钱自然是好事,诈不到钱也无事,李毅看着何平安这张脸,心里已有打算,大不了过了年就把她卖了。 山洞里,兔子肉已经烤好了,李毅洒过盐,拆了一只兔腿递给何平安。 李毅料到她没力气,便把她手脚绑缚的绳子解开。 他一只兔子吃完,何平安还在那里啃兔腿儿。 山洞外愁云滚滚,飞雪飘飘。 这一夜过得极为平静,第二日,李毅出去查探消息,为了防她逃走,他将何平安手脚捆住再用绳子拴在石床边上,往她嘴里塞了一团破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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