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只觉得这隆科多真是老奸巨猾,专程等着四爷过来时放老八等人离开,就是要四爷看看他有多抢手,继而要四爷逼迫自己给李四儿道歉。 可偏偏弘昼是一身反骨,隆科多越是如此看重李四儿,他就越不想如此做。 四爷很快就冒着风雪走了进来。 四爷刚喊了一声“舅舅”,还未来得及脱下大氅,隆科多就已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弘昼的“恶行”都道了出来。 顿时四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之所以弘昼求了他几次,他都不愿将弘昼带来见隆科多,正是因这个缘由。 连福晋对上李四儿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每每从佟佳府上回来都得歇上一两日,换成暴脾气的弘昼,就更忍不了了。 隆科多却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甚至还以一种息事宁人的姿态道:“……你舅母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她与我说了,只要弘昼小阿哥当众与她赔个不是,这事儿就算了。” 别问隆科多为何连自己与李四儿几斤几两重都不知道。 一来是四爷一向敬重于他,他也隐隐知道四爷的心思,故而妄自托大。 二来是他好歹也是四爷名义上的舅舅,这舅公管教外甥孙儿,也没什么不妥当。 四爷看了看一脸决绝的隆科多,再看了看抿唇不语的弘昼,知道这两人皆都生气了。 顿时,四爷就熄了那颗妄图粉饰太平之心,想了想,道:“舅舅,从前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尊称李姨娘为一声‘舅母’,可说到底,真正的舅母却是另有其人,今日弘昼这般言语,也并没有错。” “若是舅母愿意,我可以代弘昼去与她赔个不是。” 弘昼惊呆了。 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四爷吗? 平日里四爷对他总是吹胡子瞪眼的,今日竟说都没说他一句? 他呢喃道:“阿玛,不用您帮我道歉,我没错……” 谁知四爷的息事宁人并没有换来隆科多的体谅,反倒叫隆科多蹬鼻子上脸起来:“一人做错一人当,我要你道歉做什么?” 在隆科多的印象里,四爷一贯是温润好脾气的,很少有见到四爷如此执拗的时候,当即冷声道:“莫不是王爷想要偏袒你的儿子?” 弘昼:??? 且不说今日之事是不是他真的错了,就说当老子的不偏袒自己儿子偏袒谁?偏袒他这个便宜舅舅吗? 四爷微微皱眉:“舅舅这话说的我就有些不明白了,在我看来,弘昼今日似乎并无错处。” “更何况,弘昼虽是个孩子,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已开始明辨是非,恕我没办法压着弘昼去与舅母赔不是……” 隆科多面上满是惊愕之色,好一会才连说几个“好”字,更是冷声道:“既然如此,恕我托大请王爷回来了。” “我这里庙小,容不得王爷和弘昼小阿哥,你们请回吧。” 四爷牵着弘昼的手,转身就走。 行至门口,四爷更听见身后传来隆科多那不悦的声音:“既然王爷一心偏袒自己的儿子,心里没了我这个舅舅,我也不勉强,以后不必再委屈自己与我这个便宜舅舅来往了。” 四爷脚下的步子顿了一顿,可很快还是牵着弘昼的手走了出去。 外头仍是急风骤雪,这雪比四爷方才来的时候还要大,吹的四爷眼睛都睁不开。 四爷见弘昼走的匆忙,连披风都没拿。 可这时候他们父子两人已出了隆科多书房大门,这时候总不好再灰溜溜回去拿披风,四爷索性就解下自己的大氅,想给弘昼穿上。 弘昼越来越觉得四爷像后世的严父,大多数时候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可到了关键时候却为他遮风挡雨。 他见四爷身上只穿着一件墨青色的薄袄,想必是一接到消息就急匆匆赶来了,便拽了拽四爷的袖子道:“阿玛,您的大氅太长了,我穿着走不了路。” “不如您背我吧?” “这样我们两个人都能穿大氅了。” 这样冷的天儿,若四爷这样单薄的穿着,肯定会染上风寒的。 四爷扫了眼弘昼,见大氅空荡荡罩在他身上的确有些滑稽,犹豫片刻,就答应下来。 弘昼就这样趴在四爷背上,胖乎乎的手攀着四爷的脖子,低声道:“阿玛,我还以为你会压着我给舅姨婆赔不是了。” 四爷哑然:“怎么,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再说了,我压着你去认错,难道你就会去了吗?” 弘昼笑了起来:“当然不会。” 不过四爷在他心里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却是渴求皇位之人,若不然,依照着四爷的性子,也不会多隆科多说出替他赔不是的话了。 一想到这儿,弘昼心里就闷闷的。 他的难受不光是因着自己搞砸了四爷与隆科多之间的关系,而是他知道,四爷心里肯定也很难受的:“阿玛,您说以后舅公是不是不会搭理您了?” 四爷背着弘昼,不急不缓道:“大概是的吧。” “舅舅的性子一向是爱憎分明,喜欢谁恨不得将谁捧到天上去,若是不喜欢谁,以后看到他只怕连话都不会与他多说一句的。” “这便是我不想带你来的这里的原因,你这性子,向来眼里容不得沙子,哪里会与那位舅姨婆和睦相处?” 弘昼想了想,低声道:“阿玛,对不起了。” 下一刻,他就听见四爷淡淡笑了笑:“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这都是命。 话虽如此,四爷嘴上说着不怪弘昼,实在是弘昼今日所言所行是半点差错都没有,四爷就算真想怪也怪不到弘昼头上。 但将弘昼送回雍亲王府后,则对着耿格格下了死命令,不准弘昼外出,甚至过了正月十五,弘昼与弘历两个孩子也不必再去诚亲王府念书。 交代完一通后,四爷连口热茶都来不及喝,又匆匆赶回了寺庙。 四爷只觉得康熙五十四年对自己来说真是极其不顺的一年,皇上在大年初一抛下一个炸弹问题后,就再无下文,如今又与隆科多闹翻了。 但这一切仿佛只是个开端而已。 刚过了元宵节,四爷就匆匆从寺庙赶回了雍亲王府。 年侧福晋病重了。 四爷一直知道年侧福晋身子不好,却不知道年侧福晋已病入膏肓。 年侧福晋虽体弱,却是个性子要强的,自她求情于四爷想见娘家人一面遭拒后,身子就每况愈下,偏偏更是自己与自己怄起气来,仿佛在表示——我知道四爷是在乎我的,我偏要折腾自己的身子叫四爷难受。 故而当她知道年羹尧最后一次往雍亲王府递了帖子,却仍没得到四爷许可,最终落寞踏上了回四川的征途时,一口血吐了出来,竟直挺挺栽倒下来。 很快,弘昼从常嬷嬷嘴里听说了四爷匆匆去了年侧福晋院子的消息,就连常嬷嬷说起这事儿都是满脸不屑:“……从嫁从夫,年侧福晋纵然与娘家人关系再好,也不该什么话都与娘家人说的,因着郡主一事,京城上下谁不笑话咱们雍亲王府?” “也幸好皇上给了从前那位郡马爷赐婚了,这才堵住大家的嘴,若不然,这话还不知道传什么样子了。” “亏得奴才还觉得年侧福晋是个聪明的,如今一看,却是个蠢的。” 若换成她,她可不好意思求见娘家人,恨不得一根白绫吊死在四爷书房门口,方能以死谢罪。 正和橘子玩耍的弘昼听到这消息是愣了一愣。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历史上的年侧福晋可一直活到了四爷登基,更是颇得四爷宠爱,更是力排众议,将年侧福晋立为了贵妃,最后在年侧福晋病重之际更是将年侧福晋立为了皇贵妃……如今,年侧福晋就要不行了吗? 弘昼这只小蝴蝶有点害怕。 年羹尧如今已投靠了老八,若年侧福晋一死,只怕会对老八掏心掏肺,至于隆科多,好像也被他推到了老八身边。 怎么办? 弘昼真的着急了。 但他着急也没用,只能从常嬷嬷口中留意着年侧福晋的动向。 他很快知道了一个又一个消息。 比如,四爷虽从寺庙回来,也没有再离开王府的意思,但也就回府当日去看了看年侧福晋,更是吩咐锦瑟等人若年侧福晋情况不对则差人去请太医,像珍贵的药材,补品更像流水似的送到年侧福晋的院子里。 只是,四爷再未去看过她一次。 又比如,福晋奉四爷之命时常去照看年侧福晋,但当年侧福晋说想见一见家人时,福晋并未允诺,直说这是四爷的意思。 女人与女人之间猫腻多的很,福晋虽不喜欢从前张狂的李侧福晋,对当初曾极得宠的年侧福晋也喜欢不起来,借以照看之名,经常说些戳年侧福晋心窝子的话。 到了最后,更是逼得骄傲如年侧福晋,直接差人传话给四爷,说不必请福晋照看她。 这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 但叫耿格格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年侧福晋竟与四爷说在耿格格闲暇无事时,想请她过去说说话。 当四爷将这话与耿格格说起来时,耿格格惊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可耿格格看着四爷脸色沉沉,也绝不会傻乎乎的拒绝,她就算是个傻子,也看得出来年侧福晋在四爷心中仍有些分量,且分量还不轻。 耿格格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妾身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只是妾身蠢笨粗陋,就怕哪句话说的不对,惹的病中的年侧福晋不高兴……” 四爷扫了她一眼,见她真是惴惴不安,而非不愿过去,便道:“这王府中什么都不缺,自也不缺聪明人,你这样憨厚老实,实在难得。” “年氏正因知道你性子如此,才想请你过去说说话的。” 一时间,耿格格竟分不清四爷到底是不是在夸她。 一旁的弘昼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叫他说,耿格格与当初比起来已是聪明了很多。 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他见着四爷面上满是哀戚。 这等神色,与当初年羹尧,隆科多闹的不欢而散的神色是不一样的。 就好像四爷头顶笼罩着一团乌云,脸色紧绷,可见是从心底里不痛快。 弘昼只记得历史上四爷与年侧福晋恩爱有加,不免劝上几分:“阿玛,年额娘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她的病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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