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弘昼清楚,对皇上来说,六十余年的相处,其中情谊早已越过血缘。 更何况,皇上年纪大了,身边的长辈一个个离自己而去,这让皇上不免想到自己拜年之后的事情。 弘昼见接到消息的四爷又匆匆往乾清宫赶,很想与四爷说自己也想去看看皇上,可想了想,他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要听话。 如今皇玛法已经够烦了,他不能叫皇玛法操心。 想及此,他就跟着弘时身后往宣武门方向走。 谁知道他刚要出宫,就听到身后传来太监的声音:“弘昼小阿哥留步,您等一等。” 弘昼扭头一看,只见陈顺子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弘昼认得他,这人是魏珠的徒弟。 陈顺子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弘昼跟前更是道:“弘昼小阿哥,皇上,皇上……说了,叫您去见他了。” 弘昼面上一喜,连声应好,转身就跟着陈顺子走了。 陈顺子好歹也是魏珠的徒弟,聪明又伶俐,知道弘昼得皇上喜欢,很愿意卖些无关紧要的人情给弘昼:“……方才一众皇子们前去探望皇上,皇上却是避而不见,唯独点名要见您。” “自太后娘娘故去后,皇上不吃不喝,经常一坐就是大半夜,奴才实在是担心皇上的身子,还请您好好劝劝皇上保重龙体啊!” 弘昼是愈发担心了,正色道:“公公放心,我一定好好惠好好劝劝皇玛法的。” 等着他进去乾清宫时,四爷等人正灰头土脸从乾清宫出来,老九最爱虚张声势,方才更是闹着要进去侍疾,皇上不仅没答应,更是差了魏珠狠狠斥责了老九一顿。 此时,四爷才真真切切意识到皇上有多偏疼弘昼。 想当年太皇太后故去时,皇上也是伤心欲绝,可即便是废太子与弘皙跪在乾清宫门口,皇上也是没见他们一面。 如今皇上竟愿意见弘昼? 其余皇子心里的想法则是与四爷一样,一个个本就心情不好,想及此是更难受了。 在魏珠的带领下,弘昼很快就走了进去。 因得皇上吩咐过的,谁人都不可进去,所以就连魏珠都站在了门口。 弘昼独身走了进去,殿内的灯光昏暗,他只觉得从前热闹威严的寝殿既有几分冷清。 他很快就看到了坐在炕上发怔的皇上。 皇上身着单薄的明黄色寝衣,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下意识朝弘昼方向扫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剧烈咳嗽起来。 弘昼快步走上前,学着从前他咳嗽似耿格格替他顺背的动作来,更是道:“皇玛法,您慢点。” 说着,他更是端起茶盅要给皇上,却见着茶盅里装的却是皇上爱喝的碧螺春,皱眉道:“皇玛法,您都病了,如何能喝浓茶?” 他更是熟稔喊魏珠进来给皇上换一盅温水来,等皇上喝了温水,这才止住了咳嗽。 皇上瞧见弘昼关切的面容,道:“朕可是吓到你了?” “没有。”弘昼摇摇头,又捧着茶盅递了上去:“皇玛法,您多喝点水,额娘与我说过开水治百病,多喝水,您的身子才能早些好。” 因从前夜里时常批阅奏折的缘故,皇上是喝习惯了浓茶的,再喝白水只觉得嘴里没有滋味。 但他到底还是给了弘昼面子,又喝了两口温水。 弘昼见状,面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可很快,他又听见皇上剧烈的咳嗽声。 弘昼连忙下炕,给皇上拿了一件大氅披上,更是郑重其事道:“去年冬天我经常和哥哥一起玩堆雪人的游戏,嫌披风,手套和帽子碍事,经常将它们丢在一旁,怕额娘训斥我,所以等着回去之前再穿上。” “可没几次,我的耳朵和手都冻了,晚上时常觉得耳朵和手又痒又疼。” “如今我被阿玛禁足,一个人无聊时也时常带着橘子玩雪,却是再不敢脱下帽子和手套了。” “连我都懂得爱惜自己的身子,您怎么连我这个小孩都不如?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这生病了,难受的还不是您自己?” 通常只有皇上训斥别人的份儿,如今却被自己的孙子训的像孙子,是愣了一愣,可他却没有将自己身上的大氅取下来。 下一刻,皇上更听见弘昼正色道:“不管是额娘还是哥哥都安慰我,说老祖宗如今年纪大了,缠绵病榻,老祖宗自己也难受,老祖宗是个好人,如今去了一定会投个好胎,早早享福。” 便是他心里难受,却还是强撑着安慰起皇上来。 皇上的目光落在弘昼的面上,却是微微叹了口气:“朕没有不高兴,只是想起从前与皇额娘相处的点点滴滴,心里有些难受罢了。” 说着,他更是道:“早在朕从从热河行宫回来的第一日,就知道皇额娘已是时日无多,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朕这几日却在想,人来这世上走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受苦吗?” “便是从前尊崇如太皇太后,看似是荣耀无双,可一路走来也是历经磨难,即便后来她老人家身居高位,可心里却未有一日踏实过。” “朕就更不必说,身为帝王,心里却是没有一日踏实过,若不是放心不下这大清江山,觉得追随太皇太后与皇额娘而去还省心些……” 弘昼一听这话就着急起来。 人不怕伤心,就怕伤心之后情绪低落,振作不起来,若真是如此,这身子骨垮掉也是迟早的事。 皇上如今就是这般。 弘昼连忙道:“皇玛法,您可不准说这样的丧气话……” 皇上却是哑然失笑:“这哪里是丧气话?” 他正色道:“弘昼啊,朕如今已过花甲之年,便是太医不敢对朕说实话,可朕也知道这身子是大不如从前。” “即便朕高寿,可又能再多活几年?” “五年,还是十年?” “就算如此,有朝一日朕还是会离你而去的。”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弘昼的小脑袋,含笑道:“若是可以,朕也想见到你长大成人,见到你成亲生子,见到你儿孙满堂的。” “可是,朕累了,朕怕是等不到这一日了。” 这几日,这个问题一直压在弘昼心上,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如今一听皇上说这话,眼眶就红了起来:“皇玛法!” “您不会死!” “您不能死!” “我不准您死!” 他已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虽说他来到这个世界才五年的时间,可有的时候回想前世种种,他已觉得有几分恍惚,觉得就像一场梦似的。 如今他把四爷当成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把耿格格当成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更是将皇上当成了自己的亲祖父。 弘昼抱着皇上的胳膊,面上露出担心的神色来:“皇玛法,您不要说这些丧气话,我知道您一时间接受不了老祖宗去世的消息,可是您还有我啊,还有阿玛和十三叔,还有弘皙堂兄他们,还有许多叔叔伯伯们。” “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也得为我们想一想,若是您没了,我们该多伤心啊。” 随着话音落下,他竟掉下眼泪来。 皇上被他这突然的眼泪吓到了。 在皇上的印象里,弘昼一向顽劣得很,不管遇到什么挫折,甚至那夜在木兰围场一个人坐了几个时辰,好似对弘昼而言都不算什么事儿,如今却因自己的一番话掉下眼泪来? 皇上伸手擦去弘昼脸上的眼泪,连连道:“好,好,朕答应你,朕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争取长命百岁,见你有妻有儿有女的,最好是能见到你有自己的孙儿,这样你可开心了?” 弘昼虽知道皇上在逗自己,可听完这话却还是重重点了点头,认真盘算起来:“今年我五岁,按照惯例,大概我十五岁左右成亲,十七八岁就能有自己的孩子,那时候您也不过八十岁,哪里就见不到我的孩子?” 说着,他竟笑了起来,更是自顾自拉着皇上的手拉钩:“皇玛法,我们可说好了,您得见到我的孩子出世才行,可不能食言。” 皇上是哭笑不得。 弘昼眼睛尚是红红的,可脸上就已带着笑意起来,更是安慰道:“皇玛法,有道是相由心生,我觉得这话虽然对,却不是全对,这您身体如何也是由心而定的,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因为心情不好而生病了?” “您啊,别整日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若是九泉之下的太皇太后和老祖宗知道您这般模样,也是会伤心的。” 也不是身上披了大氅的缘故,还是弘昼这话的缘故,皇上只觉得暖烘烘的。 方才他差魏珠斥责了老九一顿,不是因为老九在乾清宫高声喧哗,而是知道老九嘴上叫的响亮,实则不仅不担心他的身子,甚至还巴不得他早日撒手人寰,早日将这皇位让出来。 皇上又喝了几口温水,这才看着弘昼打趣道:“朕可是听老四说过的,说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都不怕,你长这么他还没见你掉过眼泪,如今你却这般担心朕。” “如今紫禁城内外,怕就你最担心朕了……” 弘昼连忙道:“皇玛法,自然不光我担心您的身子,我想阿玛,十二叔和十三叔他们都是担心您的。” 说着,他也不忘在皇上跟前上上眼药:“像九叔这样的人就不好说了,嘴上喊的响亮,但方才我瞧他出去时脸色像是不大好看,可见不是真的担心您。” 皇上笑而不语。 在弘昼的劝慰下,皇上似是心情好了不少,他便自作主张将魏珠叫了进来传膳,更是道:“皇玛法,这几日在宫里头我睡不好吃不好的,我都饿了,我想吃点东西。” 他那点小心思,皇上怎会看不出来,点点头就答应了。 很快一桌子素膳就摆了上来,即便桌上半点荤腥不见,可御厨们却是自有本事,像笋蕨馄饨、糟瓜齑、炸鲜菇等等,看着就叫人觉得食欲大开。 这几日的弘昼是真的没吃好,很快就大快朵颐起来。 皇上见状,也来了些食欲。 一旁的魏珠见了,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了些。 等着一顿饭用完,弘昼更是自作主张要魏珠请太医来给皇上看看。 太医来了之后细细诊脉,直说皇上这病是情志失调所导致,说白了,就是心情不好染上的风寒,配上汤药吃上几日,心情舒缓了,身子很快就能痊愈。 太医说完这话后跪地并不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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