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很喜欢惠妃娘娘,陪着她足足说了一个时辰的话,这才去了永和宫。 比起翊坤宫,弘昼一走到永和宫,就微微皱了皱眉头。 虽说比起前几年来,德妃娘娘对他的态度和善了许多,但这等和善,并不是骨子里透出来的,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就像是对亲戚家的小孩,和善中透着一股疏离。 弘昼皱了皱眉,还是走了进去。 他进宫一趟,若是不去给德妃娘娘请安,实在是说不过去。 只是弘昼万万没想到,这次德妃娘娘看到他面上满是笑意,一开口更是道:“弘昼来了?好些日子不见,你像是瘦了些。” 弘昼下意识朝窗外看了看,觉得今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啊,还是说德妃娘娘今日吃错了药,所以才对他这样好? 他心里狐疑,却是面上半点不显,含笑道:“德玛嬷,我没有长瘦,不过是长高了,所以看起来瘦了些。” 他很快就知道德妃娘娘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在老九与宜妃娘娘的大力宣扬下,几乎紫禁城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四爷吃丹药以及弘昼装死办丧事一事,德妃娘娘也是其中一个。 偏偏德妃娘娘面上看不出多少关切之色来,甚至还及不上方才的惠妃娘娘,她只是含笑道:“……老四向来是个执拗的性子,本宫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你回去好好劝劝他,这些东西少吃些倒是无妨,吃多了可是会伤身的。” “还有你装死办丧事一事,更是胡闹!” “皇上知道这件事可有什么说什么?唉,不过皇上的性子,就算他心里不高兴,也不会明面上说什么的,只会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说着,德妃娘娘更是低声道:“人人都道皇上如今看重老四,未必没有将他立为太子的意思。” “可旁人不知道,本宫却是清楚皇上是何等憎恶僧人道士的,这事儿一出,便是皇上真有这心思也该熄了,与其说将这储君之位落在旁人手上,你不如劝劝皇上,要他下令将你十四叔调回来……” 紫禁城上下,人人皆知德妃娘娘偏心。 甚至德妃娘娘偏心到这样的话竟能理所当然说出来。 弘昼心里虽有几分愕然,但更多的却是伤心和无奈,正色道:“德玛嬷,您糊涂了,今日您这话我就当没听过。” “前几年翰林院检讨朱天保以死纳谏,请皇玛法复立二伯为太子,虽说他死了,但皇玛法却是连他的家眷都没放过,可见皇玛法是不喜旁人说起此事的。” “我年纪尚小,更是不好议论朝中政务,该不该下令将十四叔调回来,什么时候将十四叔调回来,我相信皇玛法心中定有论断的。” 他这话说的不大客气。 当然,他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对德妃娘娘客气,方才德妃娘娘之所以提起他们父子两个,显然是为了顺理成章说出接下来的话。 甚至于德妃娘娘这个亲玛嬷连惠妃娘娘都及不上,方才他离开翊坤宫之前,惠妃娘娘还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就差拧着他的耳朵说以后要他莫要胡闹之类的话,更是口口声声说皇上能原谅他一次两次,却不会次次都原谅他的。 先前德妃娘娘从未将弘昼当孙儿看,更是时常觉得这孩子遭人嫌得很。 如今见弘昼如今这样出言顶撞自己,她又是眼眶一红,拿帕子擦起眼泪来,更是觉得这孩子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毕竟这些年她对弘昼也不差:“话也不能这样说,如今阖宫上下谁不知道皇上最喜欢的就是你,我也没要你在皇上跟前说别的,不过是将你十四书早些接回来而已。” “西北那地方苦寒,你十四叔先是去了西北,继而又被皇上调去西宁,甘肃,青海等地,想当年他去了西北几个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如今在几年未曾回来,本宫本宫夜里梦里都是他!” 这番话弘昼听着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几年每每逢年过节,他随着四爷一起前来永和宫前来给德妃娘娘请安,总要听到类似的话。 最开始四爷还会耐着性子劝慰德妃娘娘一番,可后来见着德妃娘娘是油盐不进,索性就没有再多言。 如今弘昼也是有样学样,并不接话,任由着德妃娘娘当祥林嫂。 德妃娘娘说着说着便觉得有些无趣,索要摆摆手道:“人人都说弘历的性子与老四是一模一样,可如今本宫看来你这性子却是与老四差不多,罔顾亲情,薄凉到了骨子里。” 寻常孩子听到这话,为力证自己不是白眼狼,定会硬着头皮答应德妃娘娘的请求。 可惜,弘昼可不是寻常孩子,他笑着道:“德玛嬷说完了?若是您说完了,我就该回去了,如今皇马法大概快下朝了。” 德妃娘娘剩下的话噎在嗓子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只瞧着弘昼决绝离开永和宫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弘昼离开永和宫的时间心里也不算舒坦。 这永和宫每来一次,都堵心一次,不管何时何地,在德妃娘娘心中都只有老十四一家。 弘昼忍不住暗想:退一万步说,就四爷与十四的关系,就算四爷真的夺嫡无望,想必也会退而求其次推举十三爷上位的,这般浅显的道理,连他都看得出来,德妃娘娘难道就看不出来? 弘昼回去前清宫时,皇上果然已经下朝。 但他却并没有将永和宫发生的事告诉皇上的意思。 在他看来,皇上如今已近古稀之年,平素要操心朝堂上的事情,已经够烦心了。 若是将这些事告诉皇上,岂不让皇上更烦心?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反倒还说些高兴的事逗皇上高兴。 比如,自己方才在翊坤宫吃了些什么好吃的,在永和宫与德妃娘娘说了些雍亲王府的琐事,剩下的却是绝口不提。 他不知道,这紫禁城中之事没什么能瞒得过皇上的眼睛。 正因他心心念念想着皇上,所以这几年下来,他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是无人可撼动。 皇上甚至笑眯眯道:“……前几日朕就听老四说你在家中学钓鱼,正好朕今日有空,就看看你这钓鱼的水平如何。” 说着,他老人家更是笑道:“你的性子向来跳脱,可不是钓鱼的性子。” 弘昼听闻这话确实不肯认输的,正色道:“皇玛法,这话可不好说,人不可貌相,您可不能以貌取人!” 祖孙两人说说笑笑就到了御花园。 如今虽正值夏日,但湖边的林荫下却是微风习习,吹的人很是舒服。 两人便各自支起鱼竿开始钓起鱼来。 说是钓鱼,实则是借此机会祖孙两个好好说说话。 皇上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听弘昼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比如,他那只叫‘橘子’的猫儿年纪大了,不再像小时候一样每每自己去缓福轩就缠着自己陪它玩,每日是睡觉的时间居多。 比如,瓜尔佳·满宜的两个小女儿今年已经三四岁了,长得别提多好看可爱,每次看到他都奶呼呼喊他“弘昼叔叔”,简直要把人给萌化了。 比如,天香楼最近新推出的一道爆炒月牙骨味道很好,若是有机会,他定要请皇上出去美餐一顿的。 …… 到了最后,皇上是心情大好,只觉得疲乏与烦心事是一扫而空。 祖孙两个正亲亲热热说着话,魏珠则上前道:“皇上,雍亲王来了。” 皇上微微颔首。 很快,魏珠就带着四爷走了进来。 四爷恭恭敬敬上前与皇上请安,眼神半点没落在弘昼面上。 直至今日,他多少还是觉得弘昼与云山道人赔礼道歉一事有些不对劲。 更何况,四爷每每想起弘昼前些日子做的那些事儿,仍心里不大舒坦,看弘昼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但在皇上跟前,他却是半点端倪都没露出来,汇报了今日的工作后,他就准备退下。 皇上却冲着他招招手,道:“老四啊,你等一等,朕有话问你。” 四爷依言,再次上前:“皇阿玛,您说。” 皇上的眼神仍落在自己起起伏伏的鱼漂上,淡淡开口:“朕听弘昼这几日你在吃丹药?” “弘昼十分担心你的身子,所以要朕劝劝你。” 皇上还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弘昼与皇上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觉得自己这性子是随了皇上。 明明是皇上自个儿想要劝诫四爷,扯上自己做什么? 他默默吃起葡萄,再次替皇上背下黑锅。 其实说起来,皇上这位置也是难坐,他是天子,更是父亲。 他虽知道老九等人这几年与四爷关系不和,但身为父亲,没谁愿意看到骨肉相残,想着若四爷知道是老九在背后告状,只怕心里定会不舒服的,以后他是要将这皇位传给四爷的,若叫四爷在心里给老九记上一笔,老九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但这事儿从弘昼嘴里说出来则不一样,天底下,哪里有老子与儿子一般见识的道理? 果不其然,四爷听闻这话深深看了弘昼一眼。 他就知道这小崽子不是吃闷亏的性子,定会找机会与皇上告状的。 他正色道:“回皇阿玛的话,的确是有这一回事。” “儿臣知道,弘昼和十三弟他们是担心儿臣身子,但这事并不如他们想的那样严重。” “这丹药是云山道人亲自所配,他自己也在服食其丹药,吃了更是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之功效。” 若非皇上身份特殊,他甚至想要献些丹给皇上尝尝。 要是换成皇上年轻的时候,听闻这话肯定对着四爷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但他当了五十多年的父亲,已意识到自己从前这个父亲当的失败,即便他今日要四爷当着他保证以后再不吃这些东西,可四爷吃不吃,又有谁知道? 对着自己心里属意的继承人人选,皇上是格外有耐性:“话虽如此,但是药三分毒,什么东西吃多了总是对身体没有好处的。” “朕早些年就听说过云山道人,说他在京中很是出名,如今他已有六七十岁了吧?” 说起自己推崇的云山道人,四爷的话就多了起来:“回皇阿玛的话,云山道人今年已经八十有七,但看着却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可见是其丹药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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