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虽已至初春,但倒春寒还是厉害得很。 弘昼便吩咐小厨房做了羊肉锅子。 论吃吃喝喝,弘昼一贯是行家。 从小山羊身上取下三分肥七分瘦的羊蝎子,先用砂锅煲好,继而装入铜锅,煨的软烂的胡萝卜,嫩油油的蒜苗,白嫩嫩的豆腐……咕噜噜冒着热气,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开。 比起从前,四爷如今更忙了,一日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耗在紫禁城。 但他虽已贵为太子,但是一日都不敢松懈,在皇上跟前比先前还要小心谨慎,哪里还有吃东西的心情? 如今也只有到了缓福轩,四爷才能松快一二,能好好吃顿饭睡个觉。 谁知四爷一顿饭刚用到一半,苏培盛就拿着戴铎所写的密函送了进来,他拆开一看,眉头一皱,就将筷子放了下来。 四爷都这样子了。 耿侧福晋扫了眼正大快朵颐的弘昼,觉得自己不好像弘昼这样没心没肺的,便柔声道:“太子爷,这是怎么了?” 四爷淡淡道:“十四弟已经回京。” “如今已经在进宫的路上。” 老十四回京的速度比他想象中更快,可见是一路驾马疾驰回来的。 耿侧福晋“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有些事,不是她能随便评价的。 弘昼夹了筷羊肉到碗里,漫不经心道:“阿玛,十四叔回来就回来了呗,您该吃吃该喝喝,这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如今您已是太子,您有什么可着急的?该着急的是旁人才是!” 四爷听到这话微微一愣,继而却笑了起来:“你这话说的在理。” 说着,他便又拿起碗吃起羊肉锅子来。 一时间,缓福轩羊肉锅子的香气飘的老远老远。 *** 老十四回京后甚至来不及回府,就直奔紫禁城而去。 他已几年的时间未曾回京,当初离京时风姿卓越,细皮嫩肉的十四爷如今看着是胡子拉碴,粗犷至极,若是旁人不说,很难将他与从前那个十四爷联想到一起,只以为是哪个西北汉子来了。 天上仍飘着细碎的雪花。 他就穿着一身夹袄跪在乾清宫门口。 来来往往的大臣们经过纷纷低头,别说与他搭话,甚至不敢看他一眼。 老十四身姿未变,在这般寒冷的天气里就像是一棵青松。 很快,他的头上,肩上落满了雪花,白白的一层。 陈顺子已是第二次出来了,低声道:“大将军,您先进屋坐一坐吧,皇上正在与大臣议事,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您,您穿的这样少,若是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老十四淡淡道:“不必了。” “我未得皇阿玛召选进京,本就是大罪,没有进屋坐着等皇阿玛的道理。” 陈顺子喟叹一声:“您说您这又是何必了?” 他觉得自己倒霉,是真的倒霉,上次因替故去的石答应传话,吓病了弘昼小阿哥,他被皇上下令打了顿板子。 今日皇上听闻老十四进宫的消息后虽生气,却还是吩咐他要他带老十四去屋子里坐着,但这位爷不肯去,他还能将人捆去不成吗?他看他今日一顿板子又是少不了。 即便是跪着,老十四依旧目视前方,身姿笔挺。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天渐渐黑了。 十四爷仍跪在原地。 四爷刚行至乾清宫就看到了这样一幕,顿了顿,他走上前去,道:“十四弟,你这是做什么?” 老十四并未应话,甚至没看他一眼。 四爷大晚上进宫,不是为了公事,而是德妃娘娘差了身边的太监去太子府请他进宫劝一劝老十四,用那太监的话说——德妃娘娘已差人去劝过大将军好几次,可大将军根本不听,若非德妃娘娘病的起不来身,根本不会劳动太子爷的,还请太子爷看在德妃娘娘的份上,进宫去劝劝大将军吧。 当时四爷听到这话嘴角就忍不住冷笑起来。 这么些日子德妃娘娘眼里心里都没他这个儿子,如今老十四一回来,就想到自己还有他这个儿子? 心里不愿归不愿,四爷还是进宫了一趟。 如今他居高临下看着老十四,和缓道:“十四弟,我知道你年轻气盛,觉得自己在雪天里跪一跪不要紧。” “可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一想,也得为额娘想一想才是。” “额娘年纪大了,每每说起你总是一脸担心,如今你突然回京,想必她老人家是愈发担心。” “十四弟,你也不是小孩子,又何必在这里拿自己的身子与皇阿玛赌气……” 四爷说话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苏培盛举着伞为老十四撑着,只是还未等他的话说完,老十四却突然站起身,一把将苏培盛手中的伞掀翻砸在地下。 老十四已冻的唇色发乌,嘴角更是噙着冷笑,但说起话来气势却是一点都不弱,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我赌气?四哥,你竟然说我和皇阿玛赌气?” “哦,不对,如今不应该喊你四哥了,应该喊你太子。” “如今我哪里还敢和皇阿玛赌气?我是什么身份,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当年皇阿玛命我出征西北,所有人都以为皇阿玛看重我,重用我,以为皇阿玛会立我为太子,可如今看来,我就像是个笑话!” 漫天雪地里,他突然放声冷笑起来,凄厉的笑声荡漾在乾清宫内:“从一开始,皇阿玛就是想立你为太子对不对?命我去西北,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对不对?” \"我真傻啊,在战场时,我不知道多少次命悬一线,多少次以身犯险,却想着皇阿玛如此看重我,我怎么能叫皇阿玛失望?\" “可皇阿玛,可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 四爷看着几欲失狂的他,声音是出奇的平静:“十四弟,你这话不是与皇阿玛赌气是什么?” “对,我就是赌气!”老十四笑声愈烈,扬声道:“我就是赌气怎么了?” “反正皇阿玛也不在意我这个当儿子的,有本事叫皇阿玛杀了我啊!” “反正早在当年,皇阿玛就已经对我拔过一次刀,想要杀我了,如今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这话说的起劲,一扫眼却见着皇上就站在台阶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却并没有跪下,也没有行礼,就这样直勾勾看着皇上,眼里满含怨气。 四爷上前请安道:“皇阿玛。” 早在除夕家宴时宣布将四爷立为太子时,皇上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虽然残忍,但就像弘昼所说的那样,这一天迟早都是会来的:“老十四,外头冷,进来说话吧。” 这话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进去。 老十四这才发现,不过两三年的时间未见,皇上双鬓的银丝又多了些,皇上的背也佝偻了些。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跟在四爷身后走了进去。 一进去,魏珠又是吩咐宫女给老十四拿衣裳,又是吩咐小太监给老十四绞头发,又是吩咐御膳房给老十四煮姜茶,虽说皇上一直并未说话,但其实魏珠的态度就能看出皇上的想法。 老十四就如提线木偶一般。 等着他一碗姜汤喝完,皇上这才淡淡开口道:“老十四,几年未见,你的性子还是一如当初。” “今日你既已入宫,那就将你这些年对朕的不满都说出来。” “朕,好生听着。” 老十四动了动嘴,可看着皇上隐隐带着怒气的面容,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皇上却是一拍桌子,扬声道:“说啊,你方才不是很能说吗?” 他很少有这般动怒的时候。 四爷等人吓得连忙跪下:“皇阿玛息怒。” 老十四是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动了动嘴,但依旧没说出一个字来。 皇上冷声道:“方才你口口声声说朕命你去西北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了替老四遮掩是不是?” “那朕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当初朕命你去西北,命你以天子规格出行,的确是有将你立为太子之心,当时在你和老四之间犹豫不决。” “没错,这几年你的确是战功赫赫,在西北颇得民心。” “不可否认,你的确是个优秀的将领,但你扪心自问,若朕真的下令将你册封为太子,你能胜任吗?以后能当个合适的君主吗?” “你不能!” “若是朕没记错的话,早在三年前,你前去西宁,统帅驻防西宁等地的八旗将士,不仅要安抚军心,更是要笼络□□,青海各部以及其他少数民族,后来事情办的如何,想必你心里也清楚。” 老十四再次沉默不语。 三年前他不光没能与□□达成一致,甚至因□□压榨当地百姓,与□□闹得很是不愉快,后来还是年羹尧赶到西宁,笼络住了□□。 可直到今日,他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皇上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是不是你仍觉得不服气?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朕告诉你,这就是你的问题之所在,你宁折不弯,这是你的优点,更是你的缺点。” “这天底下不是除了黑就是白,当日你与□□闹得不欢而散,□□不敢奈何于你,却是变本加厉冲着老百姓们撒气,你能管得了一时,难道还能时时刻刻守在西宁等地不成?除非你能一举铲除□□,否则就要学会忍。” “即便是朕,当年与故去的太皇太后也曾忍了又忍,你连这点事都忍不了,难道还想与朕说能当好太子,当好皇上?” 老十四张了张口,低声道:“皇阿玛……” 皇上却是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厉声道:“你方才话里话外的意思,朕听明白了,说朕拿你给老四开路是不是?” “老十四啊老十四,你这话真的是伤了朕的心。” “当年你以天子规格出征,朕何尝是没有将你立为储君的意思?只是几年时间观察下来,你是有勇无谋,并不适合坐那个位置!” 说着,他老人家是看都没看一眼欲言又止的老十四,淡淡道:“天色不早了,朕也累了。” “魏珠,派人送大将军回府吧!” “没有朕的吩咐,谁人都不得踏进大将军府邸一步,这些日子,大将军就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错在哪里。” 以天之骄子来形容老十四,一点都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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