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不解道:“老爷爷,将才您说‘红豆最相思’,为什么红豆配相思,绿豆只能配王八?它们不都是豆子吗?我觉得绿豆比红豆好吃多了,凭什么绿豆就只能配王八?” 皇上博览群书,却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 偏偏弘昼还在喋喋不休:“还有黄豆和蚕豆,为何它们一个只能配猪脚,一个只能配着下酒?我觉得不管是绿豆,黄豆,还是蚕豆,都比红豆好,您说了?” “哦,还有巴豆。” “不过我听额娘说,巴豆可不能吃,吃了要拉肚子的……” 皇上半晌没回过神来,老四如此沉稳的人,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儿子来? 从前他时常考问儿孙们的学问,只有他将儿孙们问住的份儿,还是第一次被个小娃娃给问住了。 他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朕……正好我现在也不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是所有的问题我们都知道答案,你这个问题,我也得回去查一查才知道。” “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好学是好事,若闲来无事,也可从书中找寻答案的。” 弘昼觉得这位老爷爷看着很是慈祥,闲来无事的他原打算与他说会话,唠会磕的,可他一听到“书”就一个头两个大,一把就抱起花圃中玩的正欢的橘子,抬脚要走:“我还小,不会认字,不过这个问题我会好好想想的。” 说着,他更是撒丫子就跑:“老爷爷,您去翻翻书,找找答案,要记得,活到老学到老哦……” 皇上瞧他一溜烟就跑了,含笑摇摇头:“这孩子,老四怎么生出这样的儿子,和他一点都不像。” 他原还想要在园子里再闲逛会儿的,可刚走没几步,就见着四爷匆匆赶了过来。 到了皇上跟前,四爷行礼道:“儿臣见过皇阿玛,不知皇阿玛大驾光临,儿臣有失远迎,还请皇阿玛恕罪。” 皇上抬了抬手:“起来吧。” “不知者无罪,朕也是突然想起曾答应过你要来圆明园逛一逛的,瞧见今日天气大好,就起了出来走走的心思。” 话虽如此,但四爷深知圣意难测,并不敢掉以轻心。 下一刻,他更是听到皇上道:“朕看到你花圃中种了红豆,朕来考考你,众人都拿红豆比作相思,为何会如此?绿豆也是豆,为何只能拿来配王八?” 哈? 四爷被这问题惊的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若非瞧见皇上面上依旧是郑重之色,定会以为自己听错了。 四爷斟酌道:“回皇阿玛的话,红豆配相思是因唐代诗人王维写的一首《相思》的诗,其中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首诗源远流传,故而人们一提起红豆来就想到了相思。” 顿了顿,他又道:“至于绿豆比不上红豆,则是因古时卑贱的人才会戴绿色头巾,久而久之,想必众人就觉得绿豆卑贱,所以才拿绿豆与王八相提并论……” 这也是为难他,他既不是王八,又不是绿豆,怎会知道王八为何与绿豆会看对眼。 但这等话,他可不敢与皇上说,瞧见皇上对这答案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忙道:“儿臣才疏学浅,还请皇阿玛降罪。” 皇上颔首道:“这等奇怪的问题,你不知道也正常。” “不过你下去后还是得弄清楚怎么一回事,若下次你儿子拿这个问题问你,你这一知半解的,哪里有当阿玛的样子?” 四爷下意识应了声是,可旋即却觉得不对劲来:“可是……有人拿这问题问皇阿玛?” 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是说,好端端的,皇阿玛怎会问他这般奇怪的问题?如今弘时在雍亲王府,弘历跟着瓜尔佳嬷嬷学规矩,那么……就只剩下弘昼! 日头暖洋洋的照在人身上,但四爷却后背冒起了冷汗。 皇上点点头:“怎么,你这当阿玛的难道不知道你哪个儿子问朕这个问题?你的长子并未跟着过来,次子还在学规矩,难道你还有别的儿子不成?” 虽说皇上这话说的是风轻云淡,但四爷却吓得不轻——怪不得皇阿玛突然来访,不是闲来无事过来走走,而是想要看看他是否有异心。 伴君如伴虎,不光四爷,一众皇子近来都颇有感触,他更是忙道:“是,幼子弘昼顽劣,叫皇阿玛见笑了。” 在他的预想中,到了面圣这一日提留着弘昼在皇上跟前转一圈就够了,提前更得交代他少说话,如此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可如今……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四爷见皇上没有接话,便主动说要带皇上在园子里转一圈。 四爷的审美一向没话说,便是见多识广的皇上看到园子里的景致也是微微颔首,直说不错。 四爷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父子两人行至湖边,湖中两只仙鹤齐飞,湖边满目春色,如此美景,就连皇上都觉得赏心悦目。 四爷窥得皇上心思,这才道:“……皇阿玛既觉得这园子不错,便不枉费儿臣这些日子呕心沥血,您也知道,儿臣向来无心朝政,也就对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感兴趣,若皇阿玛以后闲来无事,可以再来逛逛,或住上几日。” 皇上刚点点头,正欲开口时,只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老爷爷,您怎么在这儿?” 这是弘昼的声音。 四爷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 这下是真完了! 四爷转过身子,看到弘昼抱着翻雪,一脸无辜看着他们,更是道:“呀,阿玛,您也在这儿?你们在这儿做什么?看仙鹤吗?” 说着,他咧嘴笑道:“我也是了,我一个人没事,抱着橘子,不,抱着翻雪也过来找仙鹤玩。” 四爷低声呵斥道:“弘昼,不得无礼,这是皇上!” 皇上却道:“不知者无罪,你与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弘昼一愣,顿时直觉自己眼拙,居然将堂堂康熙帝当成了四爷的谋士。 好在他反应极快,当即就连连点头:“对,皇玛法说得对。” 说着,他更是凑上前,一把就将橘子塞到四爷手上,腾出手牵起皇上的手,自来熟道:“原来您就是我的皇玛法啊,怪不得方才我一见您就觉得有几分熟悉,想必这就是血缘亲情的力量。” 皇上被他逗的直笑,看向四爷道:“你小时候虽有几分跳脱,却也比不上他,他额娘可是个活泼的性子?” 四爷硬着头皮道:“不是,他的额娘耿氏性子温柔恭顺,儿臣,儿臣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随了谁的性子。” 弘昼把这话当成了夸奖,嘿嘿一笑,拽了拽皇上的手道:“皇玛法,方才您叫我下去想想为何红豆配相思,绿豆只能配王八,我想明白了。” “哦?”皇上也来了兴趣,好奇道:“那你说来给朕听听。” 知子莫若父,四爷知道这小崽子嘴里定吐不出象牙,当即就冲着他直使眼色。 可惜啊,弘昼会错了意,他只当四爷怕他在皇上跟前怯场,冲他使眼色鼓励他了,当即他挺了挺小胸脯,大声道:“您想啊,绿豆是绿色的,绿帽子也是绿色的,这都绿了,哪里还好意思配相思?” 得,这下四爷可管不了什么绿豆,绿帽子了,他的脸都快绿了。 他冲弘昼使眼色使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弘昼却忙着与皇上科普红豆与绿豆的差别,根本没看见。 弘昼想到纳喇·星德头上那顶绿油油的帽子,老气横秋叹了口气:“方才我还问过额娘了,额娘说红豆味苦,有小毒,绿豆清热,去火气,所以啊,我想着红豆配相思,王八配绿豆,相思太苦,王八大补,皇玛法,您说是不是?” 皇上脸上笑意更甚,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 寻常老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就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可他了,儿子也好,孙子也好,与他说话时是小心翼翼,恨不得再借八百个心眼子带在身上。 弘昼也跟着笑了起来:“皇玛法,您说是不是吗?” 皇上颔首:“朕觉得你这解释比你阿玛的解释有道理多了。” 受到夸奖的弘昼并没有骄傲,反倒是煞有其事道:“我觉得王八比相思好多了,王八多好吃啊!” 皇上颇为赞许点了点头,“朕也这般觉得。” 弘昼就这样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祖孙俩虽是初次见面,但却半点不陌生,皇上问起弘昼平时喜欢吃什么,每日靠做什么打发时间。 弘昼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最后更是不等皇上问起,主动说起他的宝贝猫儿橘子,“您看,我的猫儿长得好不好看?阿玛非得给它取名叫‘翻雪’,我觉得翻雪这名字一点都不好听,橘子是小公猫,哪里能叫翻雪?” 说着,他又道:“阿玛虽然还不错,但他之前还打了我的屁股,不过最后阿玛算是与我道歉了,我就原谅他了……” …… 他正值狗都嫌的年纪,话多的很,与皇上一来一往的,以至于跟在皇上身后的四爷沦为小厮一般的存在,连话都插不上。 但四爷的这颗心却是起起落落,没个停歇,每每弘昼说句话,他这心就高高扬了起来,瞧见皇上的脸色后,他这心又微微回落。 如此往复,这短短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四爷的衣裳是干了湿,湿了干,比他过去几个月都要累。 好不容易等着到了水榭,四爷趁着弘昼说话说累了,正吃糕点的时候,上前与皇上说话:“皇阿玛,如今时候不早了,您可要用了晚膳再回去?园子里有擅淮扬菜,粤菜的厨子……” 皇上却是摆摆手:“不必了,朕还得回去乾清宫看折子,不必在此处多留。” 说着,他更是道:“更何况朕今日来的突然,在此用膳定闹得园子上下人仰马翻的,朕方才听弘昼说他的哥哥叫弘历,也是个极好的孩子,朕既然来都来了,便将这孩子带过来给朕看看吧。” 四爷连声应是。 很快弘历就被苏培盛带了过来。 比起弘昼的跳脱,弘历则沉稳许多,小小的人儿宛如大人似的上前与皇上请安,皇上问话时,他更是答的一板一眼,连皇上都忍不住直点头,更是夸赞道:“你这两个儿子都是极好的。” 只是有弘昼“珠玉在前”,皇上再看弘历时,只觉得弘历太过于沉稳,与紫禁城中的孩子们差不了太多,没有孩童的影子。 吃了糕点,喝了蜜水的弘昼再次有了精神,凑到皇上跟前道:“皇玛法,您看,我就说我哥哥很好吧?他只比我大三个月,不光规矩学的好,还会认字,背诗,我额娘时常叫我多跟着哥哥学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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