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皇上与弘昼摆弄这小院儿开心极了,四爷见苏培盛进来冲自己使眼色,这才上前道:“皇阿玛,吃食已经送上来了,您先用些吧。” 皇上连晚点都没用过,又是批阅奏折,奏折批完之后又匆匆赶往雍亲王府。 今夜风大雪大,一路上马车走的缓慢,故而皇上早已是饥肠辘辘,落座于桌前。 桌上摆着铜锅羊肉,素三鲜,菌菇卧蛋……满满当当摆了小半张桌子,皆是雍亲王府中厨子的拿手菜。 皇上见状却是微微皱了皱眉,他方才饿狠了,虽饥肠辘辘,却并没有什么胃口,如今瞧见这些大荤油重之菜,并无多少兴趣。 若换成往日,四爷定能一眼看出皇上的不悦来。 但今日,他正盯着苏培盛带人摆膳,没注意到皇上面上的神色。 皇上想着夜深了,不愿多生事,刚拿起筷子准备用菜时,极有眼力见的弘昼就开口道:“皇玛法,您可是不喜欢吃这些菜?” 说着,他道:“我好像听阿玛说过您向来饮食清淡,注重养身,这些荤腥您是不是不爱吃?” 他这话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惊的四爷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方才他看见皇上前来,只忙着惊讶,连这等事都忘了。 弘昼却不等皇上与四爷吩咐,对着身侧的苏培盛道:“苏公公,今日我生辰,大厨房送来的羊肉清汤长寿面可好吃啦,你要大厨房给皇玛法做一碗,记得,面条要筋道些,再浇上奶白的羊肉汤,上面再码着炖的软烂的羊肉,菜心和一颗流心的鸡蛋。” 说着,他又看向皇上,问道:“皇玛法,您喜欢吃芫荽吗?我不爱吃,可额娘说这羊肉汤浇上芫荽和葱花就更香了。” 皇上在吃食方面一向颇为讲究,虽说雍亲王府的厨子也是厨艺俱佳,但比起御膳房来还是差了不少。 如今他听弘昼这样一说,只觉得来了几分兴致,点头道:“那就来一碗吧,里头加上芫荽和葱花。” 他扫了眼四爷,眼神是晦暗不明,好似在说连弘昼这等小儿都记得朕的喜好,你小子却不记得。 不过今日是弘昼生辰,他也不愿扫兴,笑眯眯看着弘昼道:“你们王府还有什么好吃的,与朕介绍介绍。” 弘昼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再次对着苏培盛吩咐起来:“苏公公,还有额娘先前喜欢吃的跳水青瓜,你也要大厨房准备一份。” “皇玛法真是辛苦,到了现在还没用饭,肯定是饿狠了,这跳水青瓜很是开胃。” “原先我额娘生病时没有胃口日日吃不下饭,就靠着这跳水青瓜才能喝点粥,苏公公,你要大厨房选嫩嫩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嫩青瓜,这样的才最好吃。” “对了,还有我要大厨房今日做的烤五花,这还是我教大厨房的,五花肉切成薄片,先腌一腌,在烤得焦焦的,撒上新疆才有的香料,可好吃了……” 苏培盛连声应是。 这下别说皇上食欲大开,就连四爷听了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觉得这小崽子在读书方面是半点天赋没有,可吃喝玩乐上,不用要人教,却是花样百出。 皇上略用了两口羊肉锅子垫了垫肚子,就放下筷子,与四爷说起话来。 四爷担心弘昼生事,便吩咐苏培盛将弘昼刚得的宝贝小院儿搬去了外间,自己在里间恭恭敬敬说话:“……今日这般天气,风大雪大的,皇阿玛实在不该过来。” 说着,他扫了眼外间正捣鼓小院儿模型捣鼓的正高兴的弘昼,正色道:“是弘昼不懂事,儿臣替弘昼给您赔不是了。” 他在皇上跟前一贯是这般样子,恭敬有余却是亲近不足。 皇上摆摆手,道:“就如弘昼所言,朕是你的父亲,是弘昼的祖父,当祖父的在孙儿生辰这一日前来看他,有什么不对?你不必道歉的,弘昼并没有错。” 四爷:…… 他能怎么办,只能正色应是啊。 他一时间拿捏不准这时候是该拿出儿子的姿态,还是拿出臣子的姿态。 皇上与四爷都不是多话之人,如今没有弘昼在其中调节气氛,一时间这氛围倒是有些冷清,除去窗外的风雪声,就只能听见碳盆中时不时火星子炸开发出的声音。 皇上扫了眼弘昼,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瓜尔佳嬷嬷可来了?她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儿,行事妥帖,进退有度,你对这个儿子倒是尽心尽力。” “她人可在外头?叫她进来说话吧。” 很快,苏培盛就带着瓜尔佳嬷嬷走了进来。 自太皇太后去世之后,苏麻喇嬷这些忠心耿耿的老奴就请命想替太皇太后守陵,只是太皇太后一向仁善,在弥留之际便与皇上交代过了,将苏麻喇嬷等人送回老家荣养,若不愿回老家的,则在城郊赏她们一间小院。 所以,便是苏麻喇嬷哭的是泪眼婆娑,皇上也没松口。 为了这事儿,皇上甚至寻了个理由,说老十二年幼,请苏麻喇嬷帮着照料,这才稳住了苏麻喇嬷。 从那之后,苏麻喇嬷就与瓜尔佳嬷嬷照看起老十二来。 八年前,苏麻喇嬷去世,皇上感念瓜尔佳嬷嬷劳苦功高,便在城郊赏了她一个小院子。 时隔几年见面,两位老人都变了样子,年老者一年是一个样子,瓜尔佳嬷嬷瞧见皇上头上银丝更多,并未露出或惊愕或惋惜之色,以及神色如常上前给皇上请安,仿佛她离开紫禁城不过是昨日的事儿:“奴才见过皇上,给皇上请安了。” 皇上道:“起来吧,嬷嬷不必多礼。” 对于太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他一向很是客气:“朕一直以为嬷嬷还住在城郊,没想到却进了雍亲王府……” 四爷是个很有眼力见的,如今见皇上有意与瓜尔佳嬷嬷叙旧,便去了隔间陪弘昼一起玩起小院儿模型来。 瓜尔佳嬷嬷面上含笑,正色道:“奴才从前伺候惯了太皇太后,而后又跟着苏麻喇嬷一起侍奉十二贝勒,得皇上恩典也想要安心养老,只是奴才在紫禁城中待了大半辈子,是个闲不住的。” “又刚好几次王爷找到奴才,请奴才帮着教导两位小阿哥规矩,奴才想闲着也是闲着,所以便来到雍亲王府教学。” “雍亲王府人口简单,不论王爷或福晋等人都是极好的,奴才待了些日子竟不舍得离开,索性就留下来照顾五阿哥了。” 她不愧是紫禁城中的老人,说话是极有水平,看似是字字句句未夸四爷,却好似字字句句都在夸四爷。 皇上面上也带着些许笑意:“弘昼顽皮,只怕没少叫你操心……” 瓜尔佳嬷嬷笑着道:“皇上此言差矣,五阿哥虽顽皮,却更是活泼可爱,对奴才是尊敬有加,并未做过出格之事。” 说着,她眉眼中笑意更甚:“奴才原先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时,时常听太皇太后说起您年幼时的事情,虽奴才未曾窥见天子幼时真颜,但从太皇太后的只言片语中,奴才觉得五阿哥与您小时候是有几分相似的。” 皇上微微颔首。 旁人不知道,他小时候做的那些调皮事儿,他是记得清清楚楚,有好几次都将太皇太后气的直发抖。 先前他还觉得奇怪,老四那样沉着稳重的一个人怎么生出宛如泼猴一样的儿子来,甚至还问起耿格格性子如何,知道耿格格也是老实本分的后,他只觉得不解。 如今听了瓜尔佳嬷嬷这番话,皇室是全明白了,敢情这小崽子是随了他。 他更是听到瓜尔佳嬷嬷不急不缓道:“……小孩子顽皮是天性,如今五阿哥才三岁,五阿哥聪明,等着过几年知事后自然就懂事了。” 皇上是相信瓜尔佳嬷嬷的。 他就算不相信瓜尔佳嬷嬷,总该相信太皇太后与苏麻喇嬷的识人之道,当即就命魏珠赏瓜尔佳嬷嬷。 皇上赏给瓜尔佳嬷嬷的是一百两金子,虽说这赏赐不算十分厚重,但却对瓜尔佳嬷嬷而言却是无上的荣耀。 瓜尔佳嬷嬷跪地谢恩后,这才退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苏培盛就带人上前摆饭。 皇上只觉得一个人用膳也没什么意思,便叫四爷与弘昼一块过来。 今日的弘昼因久久没等到皇上,晚点并未用多少,早就饿了,如今听皇上这样说,自顾自就挨着皇上一起坐下来,率先给皇上夹了筷子跳水青瓜:“皇玛法,您尝尝这个,这个很开胃的。” 皇上略吃了两口,入口酸辣,虽酱气略多了些,勉强觉得不错。 他看了眼还候在一旁的四爷:“老四,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四爷早忘了上次与皇上同桌吃饭是什么时候,小心翼翼坐了下来。 皇上却道:“这里不是紫禁城,是你的亲王府,没那么多规矩。” 弘昼点点头道:“是啊,阿玛,您不要客气。” 这话说的,好像皇上与四爷都在他地盘上似的。 祖孙三人同桌吃饭,看着是其乐融融,弘昼一贯不赞成食不言寝不语的说法,总觉得吃饭时就该说些开心的事,如此才更好下饭,当即就叽叽喳喳说起今日发生的趣事来。 比如,弘历送给他一个青蛙样式的金哨子。 比如,纳喇·星德送给他一把木剑。 比如,他今日吃了整整一盘烤五花肉。 又比如,他觉得四爷很小气,就送给了他一套文房四宝……听的皇上是心情大好。 皇上每次与弘昼一起吃饭时总觉得胃口格外好,不过他老人家向来讲究用饭用到七分饱。 很快皇上就放下筷子,看向弘昼道:“朕听说你阿玛最近在给你启蒙?不知道你启蒙的如何了?” “你阿玛学问虽及不上你三伯,可也是学问出众,有他教你,即便你不说学问出挑,也不会比弘历差上多少的。” 正往嘴里塞五花肉的弘昼一听这话脸上就笑意全无,嘟囔道:“皇玛法,好端端的,吃饭时提这些做什么?害的我胃口都没有了。” 他虽什么都没说,可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皇上当即就笑了起来:“好,朕不说了。” 他瞧见弘昼吃的香甜,想着老四与自己说过,弘昼乃是早产出生,不免怜惜弘昼两分,亲自给弘昼夹了一筷子素三鲜:“光吃肉腻得很,你吃些素菜,太医说荤素搭配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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