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只要您不生气,明日,后日,后后日,我都会乖乖念书的。” 四爷微微叹了口气,道:“但愿你能记得今日你这话。” 昨日他生气归生气,这怒火并不是全然冲着弘昼而去,弘昼的行径无异于给怒气冲冲的他又添了把柴加了把火,所以才会存心不搭理这小崽子。 弘昼顿时点头如捣蒜,道:“您放心,我一定记得。” 这话说完,他见四爷面色和缓不少,更是胆子愈发大了,道:“阿玛,我问您一个问题,您别生气,昨日……您是怎么发现我是假装晕倒的?” 四爷冷哼一声:“我是你阿玛,你那点小心思,还能骗得过我?” 弘昼百思不得其解。 他觉得自己昨日是小心极了,甚至担心四爷瞧出他眼睫毛一眨一眨的,还故意将脸埋在四爷怀里了。 不过如今他也懒得计较这些,便将昨日听到老三与谋士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四爷,更是低声道:“……阿玛,我也不知道这些话对您来说有没有用,反正您小心些就是了。” 四爷的心一下就软和起来。 他能想象到弘昼那胖乎乎的小身子躲在假山后面的样子,不叫自己暴露的同时还得想尽办法听到老三他们说些什么。 他难得摸了摸弘昼的小脑袋瓜子:“阿玛谢谢你,只是再有下次,自身安危永远要放在第一位。” 他与老三年纪相仿,对老三的性子很是了解,老三也就看着醉心诗书,实则却是小心思不断,近来与咸安宫的老二有些来往,若真叫老三发现了偷听的弘昼,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虽说老三不会也不敢在诚亲王府动手解决了弘昼,可若弘昼在上下学的路上发生什么意外,又有谁会想到老三身上? 弘昼点点头道:“阿玛,您放心好了,我很小心的。” 这话说完,他就瞧见戴铎走了进来,知道四爷与戴铎有话要说,就回去了。 戴铎今日也是带着这个消息进来的,说老三前日又偷偷送信去了咸安宫,这是这个月里老三第二次送信去咸安宫了,若说老三与老二之间没有密谋什么,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原先听到这等话,四爷心里多少会有些波澜,可今日却难得镇定下来:“想必老三与老二正商量着奏请皇上复立太子一事吧,这件事咱们不必放在心上,皇阿玛不会答应的。” 说着,他便将书卷往桌上一丢,站起身来:“很快紫禁城中又有一阵腥风血雨,我就去寺庙住些日子吧。” 旁人争的愈发起劲儿,他则越是不争不抢,好叫皇上瞧瞧谁才是好的。 *** 弘昼很快就知道四爷又去寺庙一事,高兴之余却又纠结起来。 到底要不要认真念书了? 这对小小年纪的他来说是个严峻的问题。 思来想去,弘昼只觉得自己不能撒谎,得当个讲诚信的好孩子。 故而翌日一早再次步入诚亲王府所设的学堂,弘昼是斗志昂扬,看的柳老先生心头一凉。 好在今日柳老先生也是有备而来,前两日他都教授的成语,今日他则打算教教众皇孙诗词。 一开口,柳老先生更是道:“……想必诸位阿哥从前诗词也学过不少,不如在授课之前先与大家背一背自己喜欢的诗词?” 他想着这次总不会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谁知弘昼再次应声站了起来,扬声道:“柳老先生,我会!我会!” 柳老先生眼睛里有无奈闪过,白发苍苍的老人强撑着笑道:“我记得我先前问过小阿哥,你说你认不得几个字,哪里会背诗?” “我当然会!”弘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正色道:“我可是跟着我阿玛启蒙过。” 这话一出,柳老先生总算放心了些。 他曾见过四爷一面,四爷沉稳得很,既是四爷教的诗,想必是错不了。 弘昼就在一众人期待的眼神中缓缓开口:“有朋自远方来,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鞭数十,驱之别院……” 柳老先生听的都呆住了。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弘历连忙扯了扯弘昼的袖子,低声道:“弟弟,这可不是古诗!你还记不记得阿玛教过你一首《望庐山瀑布》吗?李白写的,你原先还背给我听过的!” 弘昼恍然大悟,认真回想起来:“日照香炉生紫烟,李白写的……我记得了,日照香炉生紫烟,李白坐在悬崖边,喝着酒,啃着肉,抱着美女上青天?” 老天爷,四爷每每给他授课,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就算当日记得的内容,到了第二日一准忘了。 不过他觉得这首诗他背的顺口极了。 学堂里的不少阿哥笑的是眼泪都出来了。 柳老先生很绝望,真的绝望,顿时怀念起第一日呼呼大睡的弘昼来。 偏偏不明所以的弘昼坐下后还看向弘历道:“哥哥,我这诗可是背错了?” 弘历脸色也不大好看,低声道:“你这何止是背错了,完全不搭边。” 弘昼觉得自己真不是读书这块料。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记得自己曾答应过四爷的话,掰着手指头数起日子来,一日,两日,三日……到了约定的时间过了,他再次变成那个快快乐乐的小咸鱼。 柳老先生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到了三月里,紫禁城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老三于朝堂之上当面奏请皇上复立老二为太子,更是言辞恳切,声泪俱下,他这话一出,朝中当即有数人下跪附和。 皇上登基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老三的举动是早有预谋,当即是好一顿斥责,不仅斥责老二“欲分柄权,肆意行事”,更斥责老三“荒唐无度”,勒令老三这些日子不必继续编修律吕、算法等书籍,命他这些日子好生在诚亲王府反省一番。 此话一出,朝臣是心知肚明。 老二这下怕是复立无望。 老三傻眼了,不明白皇上先前一副对老二颇为在意的模样,怎么如今竟这样翻脸不认人来? 可就算后悔,那也晚了。 当四爷听说这消息时,仍在寺庙抄写经书,如今鼻尖淡淡萦绕着檀香的香气,甚至就连他的身上,指尖都沾染着檀香的香气,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说了声“知道了”,又继续抄写佛经。 他知道,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不能露出马脚,越是要静气凝神。 可到了晚上,紫禁城中就有人来了,来的还是皇上身边的人,说是皇上病了。 天子病了,此乃大事。 四爷马不停蹄回雍亲王府沐浴,换衣裳,进宫给皇上请安。 等着四爷进宫时,老八等人都已跪在龙床之前,隔着明黄色的帐幔,他们看不清皇上的脸色,可时不时从帐幔里传来的咳嗽声提醒着每一个人皇上病了。 说起来,皇上已年过六旬,实属高寿之人。 众人在担心皇上龙体的同时,不免又有些小心思冒了出来——皇上寿数已高,若突然撒手人寰,这皇位到底会花落谁家? 一众皇子们是心思各异。 老九与老十的眼神时不时落在老八面上,他们脸上虽有关切之色,但也有期待之意。 谁都知道,若这个时候皇上驾崩,老八的胜算最大…… 正当四爷想的出神时,就听见明黄色的帐幔中传来皇上的声音:“咳咳,你们不必担心,今日朕不过染上风寒,眼前一黑晕倒了而已,不算什么大事儿,歇息几日就没事儿了。” “朕年事已高,身上有个小病小灾也是人之常情。” “如今虽已至春日,天气暖和起来,但朕却觉得身上乏力得很,这早朝就歇上几日,等着朕好了之后再行早朝吧。” “你们几个平素就多盯着些六部,若有什么拿不准的事情再前来禀报于朕就是了。” 一众皇子们连声称是。 但他们心里却是清楚得很,皇上一贯勤勉,想当年先帝爷每五日才早朝一次,可等着皇上继位后早朝是一日不辍,一年到头也就休息五日而已,这么多年,这个规矩未曾变过……如今,难不成是皇上大限将至? 心里如何想是一回事,嘴上怎么说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众皇子自是七嘴八舌劝皇上保重龙体,可这话还没说两句,皇上就摆摆手,魏珠会过意,忙请他们下去了。 隔着帐幔,四爷等人虽看不清皇上的脸色,但皇上却能瞧清下头每个人的脸色。 等着殿内无人后,皇上微微叹了口气,呢喃道:“老祖宗,当年您说得对,这太子之位就是个祸患啊!” 能被他称为“老祖宗”的,自然只有故去的太皇太后。 皇上幼年先丧父再丧母,祖孙两人相依为命长大,对他来说,故去的太皇太后不光是玛嬷,更是他的挚友,他的同盟,他指路的明灯。 他还记得当年太皇太后就与他提过,不可早早立下太子,只是当时他年轻气盛,当时孝仁皇后刚去世,在孝仁皇后临终前他就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老二的,所以才将在襁褓中的老二立为太子。 如今他这才知道自己错了,错的那样离谱。 他在这皇位上已坐了五十三年,也当腻了这皇上,并不恋权,只是想将这大清江山交到一个明君手上,如此才不负先祖们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啊! 一众皇子们并不知道皇上的良苦用心。 特别是老九,一出了乾清宫的大门就道:“……皇阿玛病的厉害,年纪又大了,我府中有上好的人参,明日就差人送进宫来。” 他这话虽看似关切,但隐隐可辨其中的雀跃。 他很快与老八,老十,老十四等人走远了。 四爷一人远远落在后头,形单影只,看着有几分落寞。 但凡有些野心的人到这时候都不能做到心平气和,他也是人,他也唯恐生出什么岔子来。 等着回到雍亲王府,四爷这颗燥热的心仍没有冷却下来。 如今已更深露重,苏培盛低声道:“王爷,时候不早了,您可要回外院书房?” 这是四爷一贯的作风。 他虽看似冷面无情,却也不是一点情谊都不顾的,这般晚了,很少去叨扰旁人睡觉的。 四爷却觉得心中憋闷得很,想了想,就道:“去缓福轩吧。” 福晋与李侧福晋那里,他是不会去的。 与福晋在一起还不如与朝中官员论事来的自在,至于李侧福晋,如今他是已经彻底厌弃李侧福晋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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