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怀好意,也没必要频繁的按铃,应当是有客人到了,而且还是青森小馆的熟客。 只不过,这大雨天的,是有多少想不开的心事? 木门打开,阿恬对上了一袭银色的衣衫。缓缓抬头向上看,才看到了来者的容貌。 这人还不得比她高出一个半头! 她一米七一的个头不矮了,这人竟然还比她高一个半的头,不得有一米九?!! “咦,不是美在。” 来人说话了,果然配得上他的容貌,声音磁性又好听。 美在是奶奶的名字,果然是熟客。 “美在是我奶奶。”阿恬侧身,将人让了进来。 进屋后,她才发现,这人竟然没穿鞋。虽然没穿鞋,但脚下只有水渍,并没有泥土什么的。 “这样啊……”那人犹豫了一瞬,迟疑道,“我看到屋子里有光,就冒昧打扰了。” “没关系,外面风雨也挺大的,是得进来暖和暖和。”阿恬贴心的给人拿了一次性毛巾,让他擦头发。 这时,阿恬才发现,这人的银色衣衫不知是什么材质,偶尔会反射灯光。 “美在她……”那人又问。 “去世了,三年……三年半以前。”阿恬一边说一边打量他。 来人大概三十多不到四十的样子,长相冷的好看,下颌线就像被最精致的雕刻师精心雕琢过,又像被冬日的星光打磨过。 阿恬总觉得,这人应该是被挂在天上的雕塑,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晚上掉下来了。 “这样啊……”那人怔了一下,随后垂下了眼眸,落寞得呢喃了一句,“生命果然很短暂啊……”
第04章 阿恬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领悟了一个道理,冷硬的人一旦落寞起来,远比悲观主义者的眼泪更加令人揪心。 坚强的外壳被名为哀思的情绪敲打出了裂缝,像渐渐冷却却依然带着淡香的茶,不忍倾倒,心中惋惜。 “我奶奶是喜丧啦,她走的时候已经87岁了!”阿恬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搬出了自己的一套歪理邪说,“有句古话不是这么说吗‘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别看生命它短,但它总是鲜活的,或许正是人们的自寻烦恼,才让生命有意义了起来。” 那人诧异的抬头看她,瞳孔似乎有一瞬间缩成了竖线,转瞬即逝,紧接着,他释怀的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但我能够明白你的意思,我……我好多了,谢谢你。” “我也谢谢你,这么多年,还记得美在,还记得这里。”阿恬真心实意的感谢来人。 还能被人惦记,为了来见对方,从未知处奔赴这家青森小馆,美在,你可真是好样的。 那人似乎第一次被感谢,棕色的脸颊透出些粉润的颜色。 “还没吃晚饭吧?虽然不是奶奶做的,但,你要试试我的手艺吗?”阿恬试探性的问。 来到青森小馆这半年,阿恬一共接待了包括今晚这人在内的三名熟客,分别是一名少女和一位老者。 少女要了一杯加足量蜂蜜的蒲公英茶,老者要了一份羊肉汤。 这两种料理都不难,阿恬听到点单后,忐忑的心才被抚平。她自觉无法超越奶奶的手艺,怕老顾客不满意。 能够来到如同不在这人间的青森小馆,阿恬不想让他们失望。 所以她其实不太希望眼前的人留下来用餐,可,哪怕为了这一场傍晚风雨中的奔赴,她必须做点自己能做的。 那人迟疑了一瞬,最终点头答应了下来:“今日是什么菜?” 不愧是老顾客,知道青森小馆的习惯。 青森小馆没有菜单,客人来了,问忌口,再根据时令问喜好,随性烹饪出菜肴。 甚至,自己吃的料理,也会成为客人感兴趣的对象。 久而久之,青森小馆也就不再纠结于特色菜、招牌菜,绞尽脑汁开发新菜。 什么季节,什么习惯,什么喜好,有什么突发奇想,来什么样的客人,成为了每日菜品不可缺少的调味料。 “有很新鲜的笋子哦,我做了腌笃鲜,春天的味道也不过如此了吧?”阿恬将腌笃鲜热上,眼神飘忽了一会儿显然还在回味印刻在脑海中的味道。 不过,她忽然扭捏道:“只是豆腐扣可能不如刚炖煮进去的时候劲道,希望你不嫌弃。” “你果然是美在的孙女。”谁想那人却笑了,他坐到挨着吧台的浅木色高脚凳上,暗金棕色的眼睛望向里面,“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计蒙。” “阿恬,卜阿恬,你叫我阿恬就行。”说完,又继续介绍身边两只,“这只橘猫叫阿布,狗狗叫甜甜。” “喵~” “汪汪!” 一猫一狗很有礼貌的打了招呼,真是难得。一般除了阿恬,它们对别人都带搭不理的呢。 计蒙竟然也很有礼貌的回道:“你们好。” 陶白色的砂锅很快又冒出了热气,米饭被放进微波炉里烘,很快,腌笃鲜套餐就做好了。 阿恬又成了点辣萝卜酱菜作为小菜佐餐,放到木托盘上给计蒙端了过去。 “那个,我该怎么称呼你?就叫你纪蒙①吗?还是蒙哥?”阿恬问。 “和美在一样叫我阿蒙就行。”显然,计蒙也不见外。 青森小馆的熟客们,对阿恬抱有足够的友善和熟稔。 像附着在老树枝上的松萝,贴着树干生长的鞭笞,彼此随着四季枯萎,又于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次相见。 是新友也是旧识,是彼此生命轮回中的常驻者,在荏苒的时光里相依陪伴。 青森外面的村民是这样子,来青森的客人也是这样子。一开始,阿恬还不太习惯,或者说,不太明白。 她一个人在外漂泊了太久,回到这里一开始只是逃避,而现在,青森小馆就是她的家了。 就像纪蒙干脆又熟练的叫着美在的名字,不论辈分,不论年龄。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在青森小馆,只存在于‘你’这一个个体。 忽然就开心了起来,血脉的延续,人与人之间的羁绊,阿恬从未真实的感受到过。 像藤蔓愿意攀附其上,顺着枝桠伸向空中彩虹,它们触碰到了彼此。 “那,阿蒙,你尝尝看。”忍不住的,阿恬就对计蒙说了这样的话。 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第一个目标果然是最鲜嫩的春笋,纪蒙的牙齿很白,咬开春笋的瞬间,奶白色的汤汁被他用舌头卷进了嘴里。 原本是小心翼翼的一口,没想到吃下去后,出乎计蒙的意料:“好吃!” 极简的两个字,却配合着惊喜的表情,将客人对眼前食物的满意表现得淋漓尽致。 连带着,阿恬的心里也跟着热了起来。 不知是否是第一口的笋子预热让他对阿恬的厨艺放了心,吃第二口的时候,阿蒙的顾虑少了很多。 像正常吃饭饮食一样,不一会儿,腌笃鲜套餐就被消灭完毕,连带辣萝卜腌菜也一片不剩。 “真好啊,阿恬,真好。”阿蒙满足的眯起了眼睛,之前所有的悲伤像是被抚平了,整个人显得平静、安逸、祥和。 阿恬不知道他说的真好,是厨艺真好还是真好吃,总之褒赞的意思,她就毫不客气的笑纳了。 “喝口茶吧,不过不是新茶。”阿恬将茶水放到他手边,“和你口味真是太好了。” “其实还是有点美中不足的。”计蒙睁开眼,认真的看着她,“要是用柴火煮饭就更好了。” “哈!”阿恬徒然瞪大了双眼,兴奋的喊出声,“哈!果然就应该是这样,阿蒙,你真是好样的!” 阿蒙被喊蒙了,认真的神色渐渐迷茫。 结果阿恬快步从操作台里走了出来,和计蒙握手:“阿蒙,我们应该是同道中人,我突然觉得,或许我忘记烧柴火饭,可能就是因为今晚要遇见你。” 于是,阿恬将今日份的遗憾讲给计蒙听。 没有使得食物搭配更加圆满的遗憾,被现在遇到志同道合的酣畅淋漓冲击殆尽。 所有的瑕疵与不完美,或许都是为了与更好、更丰厚的人、事、物的邂逅,产生意想不到的交集。 过于执着于精益求精,生活里或许就会少了许多惊喜与震撼带来的乐趣,也会少了很多自寻烦恼带来的意义。 就像这顿不算丰盛的春季限定套餐,挥发了同样的鲜美味道又引起了同一种遗憾的共鸣,让熟悉的陌生人产生了除美在以外的共鸣。 计蒙再次感叹阿恬令人难以反驳的古怪想法,甚至觉得她说的很对,也因此而庆幸。 “下次会好好烧了柴火饭等你来吃的。”阿恬向计蒙保证。 金棕色的眼睛里仿佛有光闪过,阿蒙轻点了下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第05章 计蒙和阿恬相对喝茶,彼此间的生疏被冲淡,成为了即使不做交谈的待在一起,也不尴尬的关系。 青森小馆内一室静谧,窗外的风雨小了许多,风声和雷声都听不到了,只剩稀疏的雨声在给耳朵挠痒痒。 风和雨就这样小下去吧,阿恬心里想。这样,她明天就能割新鲜水嫩的韭菜吃了。 被雨滋润了一天一夜的春韭,不知是个什么味道呢? 不过还没决定做什么馅儿呢,韭菜虾仁鸡蛋的话,没有好的河虾来配。 冰箱里倒是还有冷冻的虾仁用,可这样一来,韭菜鲜美的味道被陈旧的海鲜味遮掩,会不会本末倒置了呢? 要不……就不放了吧,索性,连鸡蛋也不放了。 就做纯纯的韭菜馅儿,连鸡蛋也不放了。用秋天新下来的麦粉揉成软硬适中的面团,包裹住用盐做简单调味的春韭,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鲜美味道。 “你在想什么?口水都快下来了。”计蒙盯了走神的阿恬很久,盯着她吞了无数口水。 “哎呀!”阿恬怪不好意思的,不过对方是志同道合的人,于是她欣然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对方,“我在想,如果明天雨过天晴是个有大太阳的好天气,我就要用享用我家第一茬鲜嫩的韭菜啦!” “春韭,确实不错。”计蒙赞叹着认同,又问,“那,你准备用什么来搭配?” 阿恬将自己的打算说了:“……所以我暂时打算纯韭菜,或许明天睡醒一觉就有新的想法,那就再说。” “不考虑肉馅儿吗?”计蒙在脑海中将韭菜与许多肉类海鲜搭配在了一起,最后摇了下头,“唉,因为它是春韭啊。” “对吧,就是这么个道理。”阿恬使劲点着头,果然纪蒙能够理解她! “倒是还有一样东西,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计蒙歪着脑袋,试探建议,“猪油渣你能吃吗?” 阿恬瞪圆了眼睛:对啊! “我吃的。”阿恬一边说一边回忆,“不过,只吃过餐厅里的猪油渣饭还有网上买的零食,味道倒是不错,做韭菜馅儿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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