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村民去找会计登记报名,赵胜利刚腾出手来,就发现赵朱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他身边,正笑眯眯看着他:“胜利哥,我奶让我来问问,介绍信开好了吗?咱是不是还得去所里把户口给我上了啊?” 直到1984年才出现个人居民身份证,在此之前,想证明个人身份都是要看户口簿。 此时的户口簿只是一个巴掌大的纸质小册子,上面不但有人户信息,在定量供应的计划经济时代,还得凭着户口簿才能领到毛巾肥皂火柴等各种生活物资。 没有户口簿和介绍信,哪怕想坐车进个城,都要冒着被当做“盲流”的风险。 可户口簿虽然这么重要,但此时对户籍的管理却并不算严格,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混乱。 尤其是乡下,小孩子到了上学时候才上户口是常事,什么年龄报大报小几岁,名字写成错别字,都是家常便饭。后世网上有时被晒出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名字,细究起来,往往就是此类阴差阳错的产物。 虽说五姑奶认下了赵朱是她亲孙女,但赵胜利还真没把给她上户口这事太当回事。 一是没把这事儿放心上,觉得特意为这事儿跑镇上派出所太麻烦,二是感觉赵朱这来历到底有些不大清楚,私心里更是觉得她年岁也不小了,左右一两年功夫就得嫁人,到时候落到男方户口上就好,何必再折腾这一回呢? 于是,他脸上带了点笑意,打哈哈道:“妹子啊,你可能没在村里呆过,不知道农活儿有多少,你瞅瞅,这大年下的,就得去修整堤坝,开春前还得翻地除杂草,一堆的活儿!俺跟个陀螺似的,整日里忙的团团转,实在腾开不身呐!依着俺的意思,你那个户口也不急着上,等有空了再说吧!放心,只要你开始下地干活,工分不会少给你记,分粮食也落不下你,缺啥少啥只管告诉你胜利哥,哥给你解决,行吧?” 听了这番推脱之词,赵朱不气不恼,只是叹了口气,一脸的遗憾:“胜利哥,其实我这个户口啥时候上都行,就是因为听说这不是要修堤坝吗?我听俺奶说,咱们每次派人去都是实实在在的力气活儿,兄弟大侄子们出一次工,各个都累的直不起腰。我一想,前两天来给俺奶送年货那个郝营长,好像说起过他有个战友转业到了咱们市里运输队。郝营长,胜利哥你记得吧?他这个人还真是个大好人啊!那个热心肠哦,千叮咛万嘱咐,说跟他战友交代过了,过些天就让他来看看俺奶。让我们也别客气,只要能帮的上的只管跟他提。” 听到“运输队”这三个字,赵胜利原本不大耐烦的劲儿不知不觉就消失了,小眼睛盯着赵朱一眨不眨,大气都不敢喘,见赵朱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他忍不住堆起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想追问又不大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抬眼瞧着这里已经没啥事儿了,便拉着赵朱朝外屋走去:“走走走,妹子,来办公室喝口热水慢慢说。” 赵朱乐呵呵跟着他来到了办公室,在椅子上坐定,才继续道:“胜利哥,俺奶奶是个啥样人,你能不知道么?她才不乐意占人家一丁点便宜呢!” 听到这儿,赵胜利心里就是一紧,却又听见赵朱道:“俺奶这话是没错,但刚巧听见要修堤坝,我就想着啊,我跟俺奶饿不着冻不着的,咱们可犯不着拉下脸求人办事!但这修堤坝的活儿,要是能有个货车帮帮忙,让咱们庄上甚至是公社的大家伙儿也能轻松一点,节省出时间来,大家更早投入新一年的劳动生产,这不是个大好事吗?” “对啊!是大好事!”赵胜利听到这儿,立刻高声附和,激动的眼睛都比平日大了两倍。 “所以呀,我就劝俺奶道:为了咱们个人利益,管他运输队还是啥,咱们都不稀罕。可为了咱们庄咱们公社,要是能打听打听,请他帮忙协调一辆货车来,哪怕是低头求求人,又怕什么呢?”赵朱神色坚定,一脸的大义凛然。 把赵胜利看得是心头一热,眼圈都快红了——真不愧是五姑奶的亲孙女啊!五姑奶这么硬气的人,一辈子没跟人说过软和话,但为了村里人,她老人家一把年纪还得去跟人做小伏低。 可事到如今,他却说不出什么别让五姑奶费力之类的话来——修堤筑坝自古以来都算是苦役。 冬天的土地上了冻,硬的像石头,不小心摔一跤,啃上一口泥都得掉俩牙,而修整堤坝,好不容易费力挖下了土,还要靠着人力肩抗背挑,最多也就是用上独轮车,把土方运到远远的堤坝上去,雪后泥泞不堪的土路,光是空手走道,都得打十二分小心,更别提负重跋涉了! 如果真能借来一辆货车,一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激动,虽然知道八字还没一撇,这种事哪怕公社领导都不一定能办成,但哪怕是个奢望的美梦——美好的不真实,也忍不住眼热心热起来。 赵朱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求人办事,咱总不能坐等到人家上门不是?我心说我这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觍着脸去认认门,毕竟大过年的,串串门攀攀交情,混个脸熟,哪怕这次不能成,一来二去,下次也行嘛!我这儿上门的点心果子都买好了,刚想出门,才记起我还没有上户口呢,还有介绍信也没有,这还找什么人攀什么交情啊,别一上车就让人把我给当盲流逮回来了!” 赵朱说到这儿,挠了挠头,笑得一脸尴尬,直到这时候她才透出了“办事不牢”的年轻人模样。 赵胜利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二话不说,立刻提笔写了一封介绍信,盖好了章,接过了赵朱双手递上的户口簿。蹬上平日里雨雪过后都不舍得骑的二八大杠,转头就顶着寒风,往镇里赶去了。 第010章 进城 办户口这事,说难算不上难,但说简单却也没那么简单,可赵胜利被点起了心火来,数九寒天的,亲自去跑手续,奔波了两天,硬是赶在公社发通知开始修堤坝的日子之前,把赵朱的大名记到了五姑奶家的户口簿上。 一刻功夫都不敢耽误,他就赶到了五姑奶家,一进门,冲着五姑奶问了好,连帽子都来不及摘,直奔围坐炉火旁的赵朱而去。 同时递到赵朱面前的,除了户口簿,还有一封下赵庄大队的介绍信。 赵朱正吃着香喷喷的烤花生,满手都是碾碎的花生红衣,见状连忙拍了拍手,把碎屑抖搂掉,才站起身接了过来,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来——有了这两样,好歹不用担心进个城会被人当作盲流了。 看着赵胜利那着急忙慌的样子,赵朱也明白他的迫切心情,当下也不含糊,把两样东西往衣服兜里一揣,就转身朝五姑奶道:"奶奶,我那天拿回来的那两包点心果子呢?" 五姑奶闻言,也不多打听,转身就要去柜子里翻找,却被赵胜利伸手拦了下来:"唉,不用不用,俺都准备好啦!" 一边说,他还一边朝着赵朱使眼色,赵朱见状,笑眯眯道:"那行,奶奶,我跟着胜利哥去走个亲戚,办完事就回来了,晌午饭您先吃,不用等我了!" 五姑奶瞧着他们这一出,心里有些纳闷,但她老人家是个不爱管东管西的闲散性子,相处这几日,也看出来赵朱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孩子,只嘱咐了句"小心",便不再理会了。 等出了大门,赵胜利才微扬起头,对着赵朱道:"妹子,你年纪还是太轻,有些道道你不明白,平常走动拿两包点心也就罢了。但咱们是求人家办事,光拿包点心才哪儿到哪儿啊?俺那个城里的二女婿,你知道吧?" 说到这儿,他的下巴抬得更高了些,语气不自觉地带了点骄傲:"若兰初二那天回门,大包小包的带了好些东西,什么大前门啊五粮液啊,贵是死贵,但那个味道俺是一个也不习惯!但你说说,这好好的东西白白放那儿是不是也浪费?刚好赶上这事儿,你也是为咱们庄去求人,人情你搭上了,这礼总不能还让你们出吧?东西俺都准备好了,你带上就行!" 赵胜利能稳坐下赵庄大队的头把交椅,别的不说,这份大气还是很值得称道的。或许是当年狠狠心花"大价钱"替赵若兰谋得的一份工作,结果换来了百倍回报,让"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成为了他最笃信的人生信条。又或许相比起普通村人困窘的生活,相对富足的他多了一份付出的底气。反正,在机会面前,他毫不吝啬地砸下了本儿来。 赵朱受教地点了点头,笑容里带了点憨厚:"胜利大哥,我都听你的!" 见对方从善如流,赵胜利松了口气,但看着她这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又有点担心——就光靠这孩子一个人,能把事儿办成吗?但凡关系再近一点,他都恨不得亲自去办!可话说回来,到底人家是看着老太太的面子,就像赵朱说的,先混个脸熟,以后常来常往的,总有办法办成了。但如果第一次他就跟着去,倒不像是求人办事,反而是逼人办事了。 赵胜利拎着东西,蹬上自行车,亲自把赵朱送到了公社往市里去的公交站点,目送对方上了车,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归途。 赵朱刚一上车,紧挨车门的座位上,一个带着红袖章的女同志就朝她喊道:"来买票啦,去火车站三毛五分,市政府四毛,后马路四毛五分。来,买完票往后边走!" 话音还没落,她就已经利落地用一根直尺压住了票夹子,撕下了三张一毛面值的公交车票,但耳边却传来了清脆的女声:"同志,请问一下,我要去市运输队,该坐到哪一站啊?" "汽车运输队?那你直接坐到终点汽车站就行了!四毛五分!买完票往后面走!"张梅一边答了话,手上就已经顺势扯下了一毛五分钱的票据,朝着赵朱递了过去。 赵朱麻溜儿地把钱数好递给她,接过了票来,揣进兜里,却没有依言往后面走,而是在她对面,司机正后方的位置坐了下来。 见状,张梅微微皱了下眉头,但这一站只上了她一个乘客,整辆车上又空空荡荡的没几个人,所以她虽然心中不悦,但也没再多说,把钱塞进腰间的挎包,低头就打起了毛线来。 如今的物资紧缺体现在各个方面,不光是粮食缺布料缺,像毛线这种东西也是紧俏货,不过,充满智慧的人民群众自然也能想出各种办法来丰沛生活。比如张梅手上正织着的这条白色毛裤,其实就是用的劳保手套拆出的棉线来二次创作。 赵朱津津有味地看着张梅打毛裤,看着看着,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来:"哎哟,同志,您的手可真巧!这毛裤的裆部加针特别重要,要是加不好穿起来可不舒服,您这种加针方法我可从来没见过,照您这个织法,穿起来肯定舒服又不掉档!您这是自己想出来的吧?能不能教教我啊?" 张梅打毛线的手一顿,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她不好意思地摇头道:"不是,不是,我这也是跟着别人学的。"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91 首页 上一页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