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暥为难:“大人这……”恐怕不妥。 陆南岐打断她,神色严肃起来:“这是命令。” 罗暥无奈一笑:“好好好,握雪妹子。” * 按照昨日的约定,陆南岐来山下实地考察民情。 罗暥在路上一直唠唠叨叨:“握雪妹子,我们襄浠一带离汴京远,所谓消息闭塞。大多汴京下达的政策我们是无法收到的,收到了也不一定人人照搬照作,要是再深一些的小乡,有人都可以自己圈地当个小皇帝了。” 罗暥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们来到了集市入口。 她带着陆南岐直直奔向一个包子铺,包子铺的侧木上插着用芦苇叶折的徘徊花。 卖包子的姑娘眉目隽秀,一见到她们俩就扬起笑,露出两颗虎牙,她声音很轻:“罗姐好,这位少姥好。” “素娥,就按平时的,给我来俩笋肉包子。”罗暥语气熟络地说道。 “好。”楚素娥微微抿笑着,宛如一棵涉世未深且稚嫩的幼苗,稍垂的帘睫好似也带着一丝怯意,她抬眸,望向陆南岐,细语:“少姥,您要什么?” “和罗姐一样便可。”陆南岐回道。 楚素娥轻轻颔首表示明白。 罗暥又倏然说道:“素娥,再来两碗三鲜面,就在这儿吃。” “好,罗姐你们去坐着吧,我待会儿把面给你们端来。” 陆南岐:?没和我商量嘞 她压下心中疑惑,随罗暥坐下。 罗暥沉默几息,看着楚素娥忙碌的身影缓缓开口:“握雪妹子,我之前和你说了,汴京那地离我们这太远了,我听闻汴京的女子无论如何都得上私塾的,这是圣上下的旨,且家中母父不得以任何理由不让其读书。” “素娥她几年没去过私塾了,她母亲早亡,李二也就是素娥那没屌用的父亲,一直将他那姪男王三视如己出,供王三上私塾,近日听旁人讲,李二还打算将素娥傢出去,用采礼送王三进汴京赶考。” “她的性子被养成如今这般胆怯,人是极良善淳澈的。” 街道上人声鼎沸,楚素娥又在忙碌,想必是听不清她们说话的。 陆南岐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愠怒:“我一定会用最快速度将这件事禀告给圣上。” “我会出钱供她读书。” * “少姥不必麻烦了。” 楚素娥摇摇头,没有避闪陆南岐的目光,用太过轻描淡写的口吻,低声:“我爹爹肯定不会允许的,包子铺需要人照看,这铺子是我家唯一的银两来源。” 她仿佛清醒又糊涂。 陆南岐失笑,楚素娥给她的感觉太过熟悉了,她与她陌生又似曾相识。她似乎一下子就被拉回几年前的小村庄,她知道父亲准备将她傢人,于是在一个安静的午夜,她收拾好了自己的物品连夜逃离那里,坚定地走向她心中的路。 楚素娥的身上有太多她那山村里女子的影子,一个独特又典型的缩影。 她心中产生一股奇异的割裂感,这里和汴京真是不同,应该说许多远离汴京的地方都与汴京不同。 气氛一时缄默。 “不。”陆南岐目色平静,打破了这份古怪的持平,语气不容置喙:“你必须读书。” “这来自地方官的下令。” “我亲自教你。” * 就这样,在陆南岐的强制要求下,楚素娥一边经营着包子铺,一边用清闲时间去斋书习字。 斋书——陆南岐专门教女子识字的地方,不收银两,所以大部分女子也偶尔会来听听,毕竟是地方官设置的且还是亲自授习,这是一个很大的噱头。很多人慕名而来,其中不乏一部分凑热闹的,如今固定的已有几十人。 某日,陆南岐在授完课后,立马就叫上揽蘅去了包子铺。 楚素娥今日没来,这很不寻常,别看楚素娥一开始拒绝陆南岐,可等斋书建成后,她可是最为雀跃的,从未缺席。 * 果不然,在包子铺中只坐着个贼眉鼠眼、瘦得像一根麻杆的弱男。 陆南岐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楚素娥。 那弱男一瘸一拐地上前,满脸笑容:“陆大人,您有何贵干?” 陆南岐厉色,言淡漠:“楚素娥呢?” 弱男没有直接回答:“我是她表哥王三,您找她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陆南岐看着他受伤的脚,心中猜测李二会不会将楚素娥关了起来,企图用楚素娥换取钱财,李二这种品行低劣的人做出这种事不奇怪。 身边的高阁一座座平地而起,国土一步步扩大,可这些贱男的思想却循故袭常。 陆南岐看了揽蘅一眼。 揽蘅立刻抽出剑,剑气刺面,直指王三的眉心,“带我家少姥去找楚素娥。” 王三立即就被吓破了胆,颤颤巍巍地带着陆南岐到了一间小院。 “她在…柴房里,大人冤枉啊,真不关我的事,是她爹关的啊……” 揽蘅将他劈晕过去,力度之大之清脆,不免让人怀疑王三的颈椎是否已经断裂,揽蘅行动之快,还将楚素娥那窝囊爹从房间里抓了出来。 “开门。”陆南岐漠观他的怂样。 揽蘅提着李二的衣领走到柴房前,李二哆哆嗦嗦从裤腰带中摸索出钥匙。重势之下,他几乎拿不稳钥匙,揽蘅不耐烦地将他的头往下压,他的眼睛都要怼到锁上去了,才终于磕磕绊绊地打开了门锁。 光线随推开的木门攀延进柴房,堪堪照到楚素娥的头顶上,她好像觉得强光有些刺眼,旋即抬手掩了掩。 陆南岐向她伸手:“今日的课你落下了,该补上。” “不用了,陆大人。” 楚素娥笑了笑。 她心道:陆大人,我不该为您再添麻烦了 那是一个极为恬淡的笑容。 她的一双眼睛像是处在蒙雾之中,似乎整个人、乃至她的身躯都被困囿,看上去比陆南岐这久病之人还要苍白孱弱,她肩膀轻颤着,手臂上有伤痕累累。 陆南岐怒了,她一下子气极,转身抽出揽蘅挂在腰间的剑,薄薄的剑刃抵在李二的喉咙间,划出一道血痕,只要稍稍一动就能取了他的狗命。 李二怕得脸上血色尽失,浑身发抖。 “求您别……” 陆南岐目若寒矢,握着剑柄的指尖发白,“闭嘴。”她一脚踹向他的膝盖,他顿时跪在地上。 她旋即偏头望向楚素娥,轻声安抚着她,“素娥,你出来吧,我们去学书。” 楚素娥愣愣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没有看一眼旁边倒地的李二。 她温柔地拂开楚素娥脸上凌散遮掩的长发,心疼抚摸着楚素娥脸上的淤青,拉着她的手离开了。 陆南岐温热的掌心令楚素娥的心脏重新跳跃。 楚素娥的情况跟陆南岐想得差不多。王三不慎摔伤,需要银两治病,李二早就有将楚素娥傢出去的想法,特别是她现在还天天往斋书跑,李二看不惯很久了。他昨夜跟楚素娥提傢人之事,楚素娥也是垂首不作声,于是他便将楚素娥锁在屋内,后面发现她还想要逃走,便将她打了一顿,关进柴房。 * 路上,陆南岐告诉楚素娥。 “今日我不杀他,是因为他的命不该由我来取,他的罪孽还未在人间抵清。” 不过,她已经吩咐揽蘅挑断王三的筋骨了,成了瘸子还这么多事,干脆终生躺在榻上多好。 李二的命该由楚素娥取,她身上压制的父权禁锢该由她自己打碎。 楚素娥有些不知所措,但仍是像承诺般地点点头。 “陆大人,我明白。” 陆南岐紧紧拉住楚素娥的手,她正用她的实际行动告诉楚素娥不必害怕,她与她的身后是千千万万屹立不倒的女子,她们之间的某些人或许永远不会相遇,但彼此都知道对方一直在。 她希望天下女子都能成为崖柏,匮乏露水便抓住一切生机,汲取露珠,害怕掉落便将根须扎入岩石,获得生命。寒风的考验令她们愈发无懈可击,她们早已不畏惧霜天,她们会寿长孳息,万古留青。 世人都知道幼小的树苗终有一天会成长为万仞之高的参天大树。 【作者有话要说】 在《觉醒年代》中辜鸿铭说“温良是一种力量,一种同情。” —— 提问:作者描写楚素娥的包子铺侧木上插着徘徊花,有什么作用?表现了人物怎样的性格特点? 第9章 九两银子 继上次楚素娥的事情已然过去一月,余波渐平。 圣上对这事处理很快,下旨勒令各地方官员严抓女子是否入学,并一月上报一次实情。在入秋之前,女子必须全然入学,若有虚报者、不按规定照搬者,官员及其所属机构,一并最低处罚一百两,上无上限。 愿朝臣各司其职,谨守格式。 金卮倒是还悄然写了一封信给陆南岐,信中道明,她觉得陛下的行事还是过为温和,应当立杀才好。 陆南岐在回信中避开了这个话题,只是说一些她在襄浠的日子。比方说她在门前种了蔷薇,又就此追忆起两人曾在汴京的桥上喝蔷薇露酒喝得醉醉醺醺,一身酒气地说要在日出前爬上远处那座雌浑的山峰,卧躺在地上张开双臂,让掠过的风吹散恍惚的浓闷。 平芜尽处是春山。 末了,用督促金卮治理好她所处地域以结尾。 这已不是金卮第一次去地方任官,此前已有二回,她时常使用一些另辟蹊径又能很快达成目的的手段。金卮貌悲悯,性表面温润谦和,实则淡漠,目标准确。 * 楚素娥一指绕玩着陆南岐的发尾,窗外日出红光散,她眉开眼笑:“师母,我们叫上罗姐一起去女衢逐鹿吃朝食吧,那儿的招牌菜是醉蟹,鲜美无腥,酒香馥郁,灌汤笼饼也尤为味美,还有同心生结脯……”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菜名。 “其实我之前在集市第一次见师母您时就想跟您推荐了,只是当时不蛮好意思开口。”她笑着,两点虎牙明晃晃地露出来。 果真是年少人,生性到底活泼,她与李二去衙门一纸证书断绝了养育关系后,从一开始的腼腆到如今的好动,堪称变化神速。 陆南岐面上笑意明显:“好。” * 女衢逐鹿。 这是襄浠最繁复的酒楼,独此一家。它的门前阶下两侧放置着石狮,乌木金漆匾额上是四字馆名。入其内,一眼就可看到墙壁上挂着副名为《将军与马》的画卷,陆南岐的耳边似乎响起铁骑与黄沙碰撞的铿锵声,眼睛看到滴血的红缨枪上缠绕的敌人残魂,刃戟濡血,画中将军立于万千亡魂之上,手攥缰绳。 陆南岐不自觉去靠近这副画卷,上面被人提字,字体骨力劲韧,慑人势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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