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此巨大的力道下,十三号被拽得踉跄两步,失去平衡,皮带重重地磕在麻将桌上,震得整张桌子都晃了晃。江楼月伸手按住自己那两张被撞得险些移位的牌,上半身猛地向后一躲,避开了两道接连栽倒的阴影。 是两个人。 十三号摔倒在地,墨镜从鼻梁上跌落下来,露出他惊魂未定的眼神。随着一滴冷汗从脑门上渗出来,他睁大眼睛,连拍去手上的灰尘都忘记了,下意识捂住嘴巴,另一只手撑在地上,飞快地向后边蠕动,想要从原本的位置上退开。 咚。 他重重撞在江楼月的椅子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惊恐地转头去看。 江楼月低下头,冷冰冰对上他的眼睛。 然后她拉开椅子,也没管十三号一个栽空仰在地上,从满地狼藉中绕过去,单膝屈地,将手指放在光头鼻子下面。几秒之后,她站起身,冲剩下的人摇了摇头。 【淘汰玩家数:1】 【存活玩家数:16】 像是为她解说般,系统播报适时响起。 在她和十三号面前,那个上一秒还怒吼出声的光头,已经半点呼吸也没有了。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他像是被某双看不见的手扼住喉咙,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向外暴凸出来,印在那张痛到失去血色的脸上,嘴巴还大张着想说些什么,却连痛也无法再喊出口,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 相比起图书馆里那种悄无声息的吞噬,相比起“也许怪物只是游戏给人套上的另一种外壳”的自我安慰,这样来得无比直白又凶狠的死亡,就像一记失控的网球,重重击打在其他玩家心上,让大家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禁止玩家在非发言环节交谈。” ——这句话后知后觉地浮现在人们脑海中。 只因为违反规则,就触发了即死,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早知云端失控,可是失控到如此地步,还是让人惶恐。 伤害体验和死亡发生机制,原本应该是锁死的。当年那场AI革命后,人工智能所能理解和解析的事物呈几何式增长,虚拟世界也就变得越来越接近真实;借助于超高精细度的物理引擎,计算机不止能够帮科学家模拟实验、帮社会学家模拟城镇、帮汽车厂商模拟碰撞,还能将这种模拟运用到游戏中,让玩家切实体验打斗时拳拳到肉的痛感。 不同于端游时代屏幕上一行“胜败乃兵家常事,少侠请重新来过”的字样,不同于手游时代随着屏幕变灰而倒地的游戏角色,在全息舱中,火焰会烧到衣服上、浓烟会呛进喉咙里,死亡这件事,将会真实地发生在玩家的感官系统中,给人带来濒死体验。 从那时起,对于要不要将模拟生死的权柄交给计算机、这种权柄的伦理学依据和合法性从何而来、云端对现实的仿真又应该维持在什么界限上,一度爆发了非常激烈的讨论。不少财团都认为,恐怖、格斗、角色扮演等等本就是广受喜爱的游戏类型,如果剥夺这方面的体验,势必会削弱玩家的游玩感受,进而对营收造成影响;何况还可以利用这种技术来开发体育锻炼、竞技对战、压力测试等多种应用,构建成本低廉的训练场景。 这是一个具备广阔利润的市场。 在这种论调的支持下,各种大大小小的游戏如雨后春笋般发售,涌入云端。只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流媒体的头条就被一桩又一桩悲剧所占据。 《惊!<回魂夜>发行第三天,某玩家因游戏创伤而在现实中死亡!》 《比真实更真实的恐怖:在<暗悚>中体验滴水刑,一玩家因窒息感过于强烈而丧生!》 《背后原因值得反思!连续登上三次全息格斗台后,他的身体竟也布满黑青!》 《多名科学家联合声明:如果大脑接受了过于真实的疼痛讯号,人体可能也将出现对应器质性损伤。》 《我们到底要在虚拟现实中寻求什么?死亡闹剧正在扩散,谁来给云端的杀生划上休止符?》 一时之间,抗议的声势翻山倒海,占据了各大网络平台。在爆发式的舆论压力下,云端技术部门不得不站出来道歉,而新的法律修正案也很快通过,对全息舱的信号强度、运行方式都做出严格限制:首先为全息舱应用进行严格分级,禁止未成年人体验任何包含暴力血腥元素的内容,禁止全年龄向应用以写实形式呈现死亡;其次,按照分级逐步开放云端内的伤害体验,但是将仿真度大幅削弱,并将死亡模拟机制彻底锁死了。即使是R18+游戏,虚拟体验也不得高于真实反馈强度的20%,从而确保玩家不会在游戏内收到足以刺激身心的强信号。 有传闻说,只有在军用场景中,才会将虚拟强度调到80%以上。 然而现在他们所体验到的,是百分之百。 在这个面向全年龄段的自习室里,在这个上到备考职业资格证书的上班族、下到准备幼儿园入学资格考试的三岁宝宝都有的场景里,死亡正在发生。 尽管在全息舱里死去,并不一定就会导致现实的死亡,但有那么多血淋淋案例在前,谁也不敢赌。 那种因为一分两分而产生的激动,被冷水当头一浇,已经从棋牌室里消散不见了。 有长达半分钟的时间,房间里安安静静,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还要呼吸。 就是从这样的死寂之中,云猎隐约感觉到,有某种对于求生更加狂热的渴望、某种在恐惧中爆发的狠劲,开始向着水面上浮起。 大家的心态正在变化。 【发言环节开始。】 当系统平静地吐出下一句播报时,空气中的氛围蓦然一变,牌桌边的玩家们不约而同坐直了身体。
第18章 Vol.2|06 谨言慎行 即使是向着古战场吹响号角,又或者在戏楼里敲响开场锣,效果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空气紧绷,更胜满张的弓。而一道又一道目光,已经如箭矢般向着即将开口的人投去。玩家们身体微微前倾,聚精会神,表情里不自觉地染上进攻性。像是害怕她说出什么,又像是期待于她说些什么,然后迫不及待撕碎那份被抛出来的谎话,揭露她的底牌。 亲眼目睹过死亡之后,这场游戏的严肃性已经无需多言,每个人都想抢到属于自己的活命券。 这可是要按积点排名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不让别人和牌”这件事,甚至比自己和牌更重要。 陈湛不是不能理解大家的想法。她习惯了上学时坐在角落,习惯了吃饭时不上主桌,习惯了过一种不被人注目的生活——如果不是因为进来得太早,房间里连号码灯都还没出现,她也不会选择这个看起来离门很远的座位;等到桌灯渐渐成形时,两边又已经坐了人,让她想走却不敢起身,这才阴差阳错在一号位上留下。 过往人生,固然会让陈湛因为人们的注视而手足无措,但也给过她许多得以观察这个世界的时刻。 年纪还小的时候,全息舱是新鲜玩意儿,还没有以相对低廉的价格推广开来,父亲还是更喜欢去巷子深处的实体棋牌室打麻将。那时候她跑去叫父亲回家吃晚饭,父亲总是焦躁地挥挥手,说打完这把、再打一把、再次多打一把。所以陈湛曾经无数次站在父亲身后,目睹着他是因为哪些牌而皱起眉头,又在哪种时候才会松了神情。 还只是为了五十或者一百块而已。 何况此刻压在牌桌上的筹码,变成了一条命呢? 她越是能够理解,越觉得自己不该紧张。看父亲玩多了,陈湛就想,那些赢得最多的人,好像未必手气最好。这些人未必能第一个凑成搭子、未必在需要什么牌的时候就摸到什么牌,但却总是最平静的。他们很少会因为哪张牌不如意就垮下脸来,甚至哪怕输了两三把,也不会因此而大呼小叫,只是将牌码好,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波澜不惊地进入下一局。 所以看到系统所出的题目时,陈湛下意识地想,她是同意的——同意心态才是关键。 也所以,尽管大家猎人般的眼神让她后背激起一溜白毛汗,陈湛还是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慌张。 光头被淘汰后,他的牌似乎被麻将桌当成弃子,又吞进了桌面下的空间里,传出洗牌声。 因为事发时她太震惊,视线紧紧黏在光头座位上忘了动弹,所以反而将每个细节都看得很清楚。 麻将牌往下落、桌面拉开空隙的那个瞬间里,她看到了…… 那张底牌,也是东风。 陈湛觉得这是个机会。她想利用好它。 风牌被大家都描述尽了,谁也不愿要。如果两张东风都被自己想办法留下,岂不是可以和牌? 是时候想个办法了。要在这一轮发言时说点什么,让别人放松警惕,增加自己拿到东风而不被针对的概率。 说什么呢? 这个疑问浮现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陈湛想起同桌从前和自己说:“做Pre?那有什么难的……你怯场啊?没事,你把台下的人都当成白菜就行……做不到?那这样吧,我教你个办法,你从台下找个熟悉的人盯着看,放松以后再看其他人,一紧张起来就再用目光去找那个熟人。你这样,你讲的时候就看着我,别害怕啊。” 上一轮里,陈湛就发现,十二号最为冷静,像极了她以前见过的、那些很会打牌的人物,看着便让人安心。 于是陈湛将眼神转向了十二号。 “……?” 由于懒得和人打交道所以很少摆表情的江楼月,看着小姑娘转向自己,心里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 好像没惹过她吧? 算了,惹就惹了,也没关系。 懒得在这件事上耗费心神,江楼月面不改色,望了回去,准备听听对方要说什么。 那倒的确不是一句针对江楼月的话。 如果仔细去看,陈湛开口时,嘴唇其实是有一点颤抖的。只是她接下来说出的话,让其他人根本无暇注意这些细节了。 “第一,我没有两张连续的牌;第二……我有两张连续的牌。” 她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这样保险。最好能让别人认为,自己是打算用那张底牌来凑数字搭子的,而东风这张牌只是个幌子。老话讲灯下黑,人总是更容易对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丧失警惕,决计想不到那看似是幌子的牌,其实才是陈湛想要保护的。 戴着护腕的男人眼睛一亮,似乎觉得这个说法颇为可取,紧接着便说:“第一,我没有两张相同的牌;第二,我有两张相同的牌。” 话说到这个时候,再要记住前面的人都说过什么、避免重复,其实已经很困难了。 坐在三号座位上的那个姐姐有些凶,陈湛原本是不敢看她的;可是三号虽然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思考许久后开口时,声音却仍然清新,像一把跳跳糖蹦进人耳朵里:“我有万牌,也……哦,有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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