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语气,好像足够吹散游戏在人心头蒙下的阴翳。陈湛一时有些好奇,一时又担心自己的眼神会暴露出对于“东风”这张牌有多在乎,最后还是将视线往旁边偏了偏,去看下一位发言的玩家。 四号看着手边那张南风,一时间有些恨牌不成钢的意思,想了半天,才艰难地说:“我……没有万牌……但是有筒牌……?” 音调走到最后,几乎已经不确定地扬成了一个问号。 还好,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四号将手挡在下巴边,无声地松了口气。 陈湛也替她舒了口气。短短几句功夫,陈湛发现自己手心都被汗打湿了:这个游戏的难度,正在随着玩家们所说的话而飞速增长。每当一句话说出,牌桌上的地雷就多埋一个,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刀光剑影,都藏在消散的话音里。 她为发言的人紧张,也是在为自己焦虑。光头已经——陈湛觉得自己还是无法吐出“死”这个字——淘汰了,这轮要发言的人只剩十六个,游戏实际上正在加快。再轮到她的时候,她能想出一句既不暴露牌面又不重复的发言吗? 她还能平安地撑过下一轮吗? 不知道小胡子有没有想到这一层,但他的脸色也显而易见地为难起来,揪着胡子,翻来覆去地看手上的幺鸡,好半晌才试探着开口道:“我没有筒牌……也没有,呃,应该是有——不对——唔!”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眼睛已经瞪大了。 那是与光头如出一辙的神色。惊惧、困惑、痛苦、仓皇、后悔,情绪汹涌,却又在倾泻而出之前便失去生机,像是突然拔了电源的显示器,狰狞又不甘地定格在人脸上。 混着鲜红碎块的涎水,滴在他胡子上,又随人体摆动的幅度甩开。 小胡子向后跌落的身体被椅背接住,软塌塌地向下滑去。 数秒之后,在大家惊恐得甚至逐渐有些麻木的眼光里,那种滑落终于停止,形成一个活人难以摆出的、扭曲而蜷缩的姿势。 【淘汰玩家数:2】 【存活玩家数:15】 空气的流动,好像也在这一刻停止了。
第19章 Vol.2|07 正经人谁胡二条啊 空调呜呜地吹着,好像在哭。 冷汗惊落之后,被风一吹,就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吸取着人的体温。 原本属于光头的座位,此刻已经变得空荡。坐在旁边的西装男人打了个寒战,伸手将外套拢得再紧了些。 十六号也有些受不了,腾地站起身,想要将那台空调关掉。按键“滴”、“滴”地响起来,机械音如同细碎冰块,顺着人耳道往喉咙里滚,留下一条条湿冷的波纹。只是不论他怎么在触控面板上操作,气温也没有半分变化的趋势,只有提示音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刺耳的、冰冷的、毫无生气却反复奏响的声音,越是如此,越叫人从沉寂中觉出诡异。 陈湛努力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但还是多多少少因为这种气氛而拧起了心神。 好在不舒服的人似乎不止是她——也可能,用“不耐烦”来形容她旁边那位要更合适些。十七号连头都没转,只是往空调的方向移了移眼神,然后肩膀向后一沉,倚在靠背上,有种百无聊赖的样子。 十六号小跑着回到了座位上。 杂音消失后,寂静变得更为浓郁了——这样的寂静总不可能维持太久。序号为“6”的桌灯不为所动地闪烁起来,像是在催着六号开口,渐渐急迫。 陈湛将视线溜着小胡子的座位边移开,小心而好奇地看向六号。他之前一直维持得不错的低调与从容,已经被上家之死敲出一道裂缝,正摇摇欲坠地挂在脸上,似乎随时都会哗啦啦摔掉。 最后,他终于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我……的牌和上一轮一样。” 没有违反规则。 六号神情稍微松散了些,立刻接着自己的话茬说道:“我的牌和上一轮不同。” 透过余光,陈湛隐约感觉有几个玩家扭了扭身子,不知道是在懊悔怎么偏就没早些想到这样的话,还是在气愤这么好用的托辞被别人先说了。 不过,就坐在六号下家的那个姐姐,反倒没露出什么不高兴的神色。她手指一下下点着麻将牌的表面,虽然也在看着六号,但思绪却好像已经飘到了某个很远的地方,甚至让人担心她到底有没有听到刚才的发言。 陈湛正在心里猜测着,却见那个七号姐姐忽然回过神来,把碎发往耳朵后边拨了拨,视线环过大家,微笑着—— 微笑着? 检视了一下自己的用词后,陈湛觉得没说错。七号在笑;虽然不算很夸张,但是嘴角微微地扬起来,露出一只小虎牙,总让人觉得,她心情是不错的。 刚才那么一圈扫视,似乎让七号找到了自己的猎物。她指了指十七号,说:“我的明牌和他的不一样;不过其实是一样的。” 直到这个时候,随着众人纷纷如向日葵一样掉头,陈湛才终于看清十七号的脸。 * 对于太过美丽的事物,不同人会有不同的态度。一些人喜欢占有,一些人喜欢追逐;一些人选择谄媚,一些人反而诋毁。 形形色色的态度,陈湛都见过。就说年级里漂亮得出名的那些人,便从来都不缺跟在后面提包送水的拥趸,也从来都不缺暗地里编造流传的谣言;但是陈湛觉得,自己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流派。 非要定义的话,应该是……抗拒吧? 就像自然界的生物,会本能地远离那些色彩鲜艳的昆虫、蘑菇和花一样。 尽管从来没在全息舱以外的地方见过这些东西,不过,学到“警戒色”这个概念的时候,陈湛还是和同桌分享了自己的心得。 同桌拍着她的肩膀说:“你觉醒了远古血脉,这是好事啊。” 大约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态,十七号一进来,陈湛就想换座位了。 毛衣款式那么简约,都收不住这人骨子里的纨绔气。那种悠闲的步态,那种舒展的意气,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那份仿佛天生就理所当然享有一切的气质和那张打眼看去就帅得让人心惊的脸,立刻在陈湛脑海里唤醒了无数个所谓年级风云人物的名字。 在走廊上永远直接从正中间大摇大摆过的那种。 ……这也太浮夸了吧! 更夸张的是,这位大哥,没几秒就瞄准了正对房门的位置。 十六号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说:“大佬你这么快就选好座位啦?真是太有效率了。你有什么选座秘笈,也和我说说呗?是不是看中了这里通风好啊?或者一会儿逃生方便?” 平心而论,十七号说话的声音不大,也不难听。只是,像他这种人,好像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会不会吵到别人”或者“别人会不会生气”之类的事,边走边自然地回答:“你当买房呢?” 十六号真就没有生气,笑得更柔和了:“那是为什么啊,大佬你教教我。” 人高腿长,几句话的功夫,十七号已经走到了桌边。他一手将椅子拉开,说:“我要找人,这里方便。” 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桌灯也开始浮现了。十七号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 “而且,这个数字带七,挺好的。” * 基于这种印象,陈湛本来以为这大哥会继续不耐烦地翻个白眼,又或者直接懒得搭理。 他抿了抿嘴,接住七号的视线。 那块麻将在他修长手指间转动着。指尖翻飞,青碧交织,在十七号不动声色的表情下,转成一重重虚影。 他什么都没说,没有笑,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是陈湛看到,他原本如刀锋般压低的眉头,向上松开一点点,让人觉得这双眼睛亮了起来。 几秒之后,十七号将这张牌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扔。 好像只是为了验证她的话而已。 ——那确实是很值得关注的话术。 现在场上撞牌的人不多,也只有三号和十二号、四号和十一号、七号和十三号三组而已;何况即使撞牌,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将真话和假话对调过来就行。眼看被七号打开了新思路,大家纷纷抓住机会,以求顺利通过这一轮,好能暂时松口气。 戴墨镜的十三号先是动了抢小红花之心,又猛地遭到邻桌阻拦,之后接二连三目睹玩家淘汰,心理压力已经绷到了极点。迫不及待地发完言后,他骤然变成了场上最放松的一个,往座椅上一瘫,长长地出了口气。 另外几个玩家见他这样,有些感同身受地笑了笑,棋牌室里的氛围终于松散些许。 只不过,陈湛却没法完全进入这种半场开香槟的节奏中,心里默默地计算着,越算越有些担忧起来。 场上现在还剩十五个玩家。七号的发言虽然好用,但是等到下一轮开始之后,最多也只能再说七次,就必然会发生重复了。 就算下一轮也是她最先发言,百分之百可以安稳地存活下去,但是,等到再下一轮呢? 这不是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 在危机感的驱使下,陈湛来回端详大家的牌,思考着如何才能保证东风不流入别人手里。 不慌…… 不能慌。 她要冷静…… 冷静可是关键啊。 * 果然,牌运才是关键啊! 八号心里暗喜,看向上家那位姑娘的眼神更欢快了几分。 几十秒前,在他忐忑的注视下,七号竟然将手从那张两轮都未变过的明牌上移开了。 这件事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理解。 二条不算什么大牌,况且另一张已经在墨镜手里了。这样算来,无论是一口气抽中另外两张,还是凑齐幺鸡和三条,概率都不如别的组合。至于再下一轮描述的难度,无疑也会涨高许多,桩桩件件都是换牌的理由。 然而,偏生就是这么让人惊讶,七号姑娘还是选择了留下二条。 难道她的底牌,真的是三条?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八号却没有追上去。对他来说,眼下可有重要得多的事情。 毕竟她打出来的牌—— 是张和他底牌如出一辙的五筒啊。 看到上面刻着的五个圆圈时,八号觉得,自己都快要不会呼吸了。 此时此刻再想起系统所出的题目,几乎不需要任何犹豫,八号便在心里激烈地呐喊起了自己的答案。
第20章 Vol.2|08 抄答案也是门技术活 点题了,完全点题了。 这还用问《谁是好人》吗? 那肯定是七号啊。 尽管半个字都不能说,但这些话全从八号欢呼雀跃的眼神里流了出来。他毫不犹豫,将这张五筒吃进,把原本的明牌打了出去。 还好这不是真正的麻将游戏——远远地看着这一幕,陈湛想道。要不然,按照八号这个心态,很有可能会变成那种早早凑成两三组牌、感觉这把稳了,结果却发现最后一张牌已经被别人拦住的玩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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