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咳、咳咳……” 云猎花了一点力气才想起该怎么呼吸。喉咙似乎有些不听使唤,她边贪婪地吸着氧气,边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感觉声带在发颤。 她猜自己肯定很久都没喝过水了。 久到姥姥肯定会拿保温杯过来,念叨着“早让你多喝点水,上火了吧”之类的话,然后监督她把整瓶凉白开都喝光。 窗帘半拉半敞,防盗门关着,只有黄昏还在回荡。狭小的空间一览无余,哪儿都没有姥姥的身影。她出去了吗?是忙着出摊,还是在为自己的事情而奔波?云猎困惑地环顾着周围,支起身子,忽然感觉脚踝传来一阵刺痛,又朝软垫上栽了回去。 她抱腿一看,发现血迹斑斑,不知扎了多少口子。虽然身上伤痕累累,可是并没有血堆积起来时那种粘稠的感觉,舱体上也没沾什么污渍,这让云猎松了口气——不然拆洗可是个大工程。 她把自己干燥的刘海拨开,最后朝那些发黑的血点看了一眼。 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旋即又在思考中被她提到了嗓子眼。从天色来看,好像还不到出摊的时候吧……姥姥究竟去哪了? 云猎习惯性地往右上角看了一眼。 当然,那里只有灰白的天花板,没有时间。 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但她听到了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
第81章 Vol.6|02 在你眼中 和外面比起来,屋里还算亮堂。云昭把帽子挂到衣钩上,脱掉外套,整整齐齐叠好。即使赶路让她皱纹间洒了一层薄汗,白发泛着水光,但她依然非常得体地将自己收拾完,这才转过身来。 看见眼前的景象后,她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笑容马上就浮现在她疲惫而消瘦的脸上。 “是你。” * 云猎说不清楚,是姥姥看到自己时的惊喜更多,还是自己看到姥姥时的快乐更多。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两个人已经抱在了一起,紧得连她都有点儿呼吸不过来。 显然不止她有这种感觉。姥姥从后边拍着她的背,过了一会儿,手掌渐渐移到她胳膊上,往旁边拉了拉,哄道:“好啦,好啦……你快要给我这把老骨头压成高汤啦。” 云猎松开环在姥姥脖子上的手,讪讪道:“见谅,我想你嘛。” “累坏了吧?”姥姥把她拉到椅子边坐下,把她头发往耳后怜爱地别过去,“先吃饭再说。想吃点什么?” “葱花面!” 云猎连想都不用想。 “行。你倒是会点菜,这个最简单了。”姥姥一听便笑起来,朝灶台走去,“等着吧,马上就好啊。” 小葱的香气飘散开来,案板咚咚作响,让房间不再空旷。云猎望着姥姥忙碌的背影,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只不过背影有些模糊——暮色沉得快要熄灭了。她站起身,决定把灯打开,免得姥姥看不清楚。 不过在那之前,她还得先做一件事。云猎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水,咕咚几口,才感觉嗓子恢复正常。她对着灯光,将脚上的伤清理干净,顺手抄起睡衣,朝卫生间走去。 “你干嘛?这时候洗什么澡呀,吃完又弄一身味儿。”姥姥边起锅热油边扭头看她,在滋滋声中喊道,“快放下,等开饭就行,啊。” “……嗯。”云猎怔了两秒,点头坐回去。 只是她虽然放弃了洗澡的打算,却仍旧坐立不安,总感觉身上哪里黏糊糊的。她伸手去摸姥姥刚才碰过的那缕头发——确实是干的。 也许是发梢出油了吧。 云猎不自在地扯扯卫衣下摆,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葱花面已经出锅,金灿灿地摆在她面前,香气冲着她空荡的胃热情相邀。她拿起筷子,大口咬断面条,感觉温暖的汤汁充满口腔,什么都顾不得想了。 * “我知道了。” 云昭听完,冲桌子对面的人点点头。不过她没有急于发问,而是耐心地看着对方,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果不其然,她这种有点和蔼、又有点茫然的老婆婆姿态,似乎总能够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多倾诉些。沉默一闪而逝,叙述声再次响起。云昭时不时点头,也会像没听清似的喃喃重复一些关键词,这时人家就会讲得更仔细些。 “真的吗?谁能想到……竟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云昭探过上半身,眼睛慈祥地眯起来,语气充满感情。 “真是辛苦你了。” * “不辛苦。只是复习而已,没什么难的。” 云猎摇摇头,喉咙又有些哽咽。她低着头,用洗碗布擦干水珠,不让对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睛:“姥姥才是,比较辛苦。” 姥姥仿佛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啊?” 把碗放进沥水槽里,云猎才说:“你今天……又去帮我联系导师了,对不对?我看见了,你手腕上,高院临时通行环勒出的印子还在呢。那是云端财团联合开发的新玩意儿……很显眼。” 姥姥没吭声。自来水哗啦啦地冲了一小会儿,云猎把水龙头关上,房间里安静极了。 她叹了口气:“真的不用这样。” 姥姥说:“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以前翻到过你年轻时候的杂志,明明都写得很好。”云猎闷闷地说,“姥姥,我考文学系,就是想要证明——云昭可以,云昭的孩子也可以。我知道你可能在高院里有些认识的人,但是你腰不好,我不想让你操劳。而且现在都以分数为准,你要对我有信心,好吗?” 又是长长的沉默。许久后,云猎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只温暖的手搭在她肩膀上。 “好。姥姥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学了一天,快去休息吧。” “还早呢,这才哪到哪。”云猎笑起来,“我再刷会儿题,姥姥你才是,出摊之前快抓紧时间躺一躺。” “早什么?”姥姥佯怒,把她往卧室里推,“天天就知道泡在那个云上,眼睛也不要了,颈椎也不要了!专家都说了,长时间使用对身体不好。学习就要劳逸结合,你得好好休息。” 云猎哭笑不得,右手虚着点了点:“哪那么容易累到,您看这才几点啊?” 抗议当然是无效的。姥姥将她安顿到床边,顺手关门离开了。云猎立刻跳起来,她不想穿着这身衣服上床—— 她举起自己的右手,神情忽然卡壳。 她刚才要点击什么来着? 这是现实世界,她能从空气里点出什么东西来啊? 蚊子从耳边嗡嗡飞过,将她思绪引开了。云猎抬手一拍,厌烦地抽出纸巾,擦去掌心里的血点,怀疑这可能就是刚才从自己身上吸出来的。她刚才是不是想伸手赶蚊子?大约如此。 云猎一边想着,一边把电蚊香插上了。 “虽然我也怀疑这种蚊香闻多了对人体不好,但总比没有要强。” 她猛地闭上嘴巴,看着空中徐徐燃起的红点。 房间里没别人了。 ——她原本打算和谁说话来着? 她为什么会觉得,有个人马上就要大呼小叫地嫌弃这盘蚊香难闻啊? * “谢谢解答,治安官同志,您太好了。” 云昭站起来,和眼前的人握了握手,表现得热络而又不失一种老式的礼貌。其实从她还小的时候起,就已经不流行互称“同志”了;不过年轻人们似乎总认为老人生来就是这么老的,并且喜欢用老套的模板来理解她们。为了赚取同情分、让事情办得更顺利些,云昭倒不介意利用一下这种印象。 “哪里,您客气了,能帮到您就好。” 书记员可能还是头一次获得这么隆重的称呼,顿时面色绯红。看起来,即使没有因为上级领导吩咐,只需要云昭一句话,她也很愿意把人拉回去,再细说半个小时的议会法案变迁史。 “可真是帮大忙了!”云昭微微一笑,“要不是听您说,我还真不知道,AI法案改版的时候竟然没规定安全锁的所有权呢。” 在书记员依依不舍的目送中,云昭婉拒了别人的搀扶,戴上帽子,颤巍巍地走出会客室,向电梯走去。
第82章 Vol.6|03 云昭旧事 “调查得怎么样,侦探女士?” 一杯热茶放在了她面前,香气悠长,沁绿的叶片在清水中缓缓舒展。云昭用手背碰了碰杯壁,语气里隐有怀念:“这杯子不错。” “对。真正的紫砂,不是用塑料仿制的——如今都不怎么生产了。” 盘着发髻的女人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在云昭对面坐下。她颧骨很高,额头端方,清亮的眼眸藏在层层皱纹下,穿着合身的灰西装。尽管衣领和袖口处因为关节老化而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形变,但还是能够看出权力在她身上积淀的威仪。 但是这种威仪此刻显然并没有作用在云昭身上。当她们的目光相接上时,某种变化开始奇妙地发生,两个人的面部肌肉都松弛下来。云昭像在打量一位少女,而她自己的声音也那么青春、那么松快,如果云猎听到肯定会大吃一惊:“那可真难得,青颂。看来理事的待遇挺好啊?” “云昭,”李青颂摇了摇头,手指圈住茶杯,眼神从她脸上温和地扫过,“你知道你本来也可以这样的。你本来应该坐在我对面的办公室里。这些话我当年就该和你说,可是你走得太快了——就算当时顶刊都握在赵院长手里,什么都发不了,但是文坛并非没有为你留下立足之地。如果你愿意转到编辑行业,或者找个远离都城的文艺部下属机关,慢慢等待,总会……” 她从云昭的眼睛里看到灯所反射的光,没有再说下去。 云昭笑了一下:“总会等到他死的?” 李青颂沉默片刻:“读书那会儿,总觉得咱们还是孩子,赵院长是大人。一转眼……” “……当年年富力强的大人,都去世十多年了。咱们也老了,老到开始避讳‘死’字的年纪了。” “你知道这事?”李青颂脸上的怅然一闪即逝,被惊诧取代,挑起眉来。 “当然,新闻报道了好多条呢。”云昭又笑笑。 她现在看起来再也找不出半点少女的影子了。 李青颂说:“那你怎么没回来?” “我觉得这样挺好。” 李青颂表情没变,但眼神轻轻动了一下,从老友洗得发白的衣角上移过去。云昭显然捕捉到了这个暗示,她大笑起来:“真挺好。我孙女那时候都上中学了,功课很忙,我也没什么心思再想别的。我孙女特别好——真的。” “算了,就知道和你说也没用,当年的我还挺机智。”李青颂叹了口气,没再劝下去,而是换了话题,“这么多年,你终于肯再联系我们,还托我去找司法那边的人,调查关于云端的漏洞,就是为了这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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