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颀顿然沉默了下来,搂着世华良久不放,眼眶红了。 “李颀,我是必须要去念书的。” 李颀叹了口气: “那我能怎样?我不能没有你。” “忘记我吧,李颀。” “不能。”李颀像溺水的孩子抱着浮泡不放,紧紧捏着世华的手:“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盛世华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李颀,我承担不起这一切,学业、家里的压力和你。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小盛,不要这样对我。”李颀像个孤儿快要失去收留他的家庭一样。 世华硬起心肠,飞奔下楼梯,跳上部的士走了。 她本想找寻一棵她可以倚仗的大树,而长得像大树一样的李颀居然比她还脆弱,她实在不胜负荷。 一轮冲锋陷阵,会考总算过去了,这星期,她没空想及李颀,李颀也没找她。 母亲已打点她的行李,美国那边的通知书一出,世华便可以入学了。 世华一边想念李颀,一边又强忍住不要找他。 李颀两三星期都没消息,她倒心如鹿撞起来了。 难道他把她说的话当真,从此不见面? 盛大太见女儿近来没有偷偷去和李颀会面,李颀也没有来,倒是松了一口气。 倒是水文君打电话来了, “小盛,画苑说李颀两星期没上去,只听他打过电话去说身体不舒服,之后便不见了人,他的老师打电话去他家,电话却不通了,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呢?” “连你也不知道?” “小盛,你有他家地址吗?”水文君问。 “没有。” “我有,我给你,你去看看他吧。”水文君说,“我不能陪你去,我在拍拖。” 盛世华抄下了李颀在筲箕湾的地址,乘妈妈出了门,一溜烟地去了。 以他什么都不在乎的性格,他不会去自杀,也不会不找她,她倒担心起来了。 到了一条脏旧的小街,盛世华依址摸了上四层灰暗的楼梯,阶梯都残缺得凹凹凸凸了,她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站了一会,她试试扭动门钮,原来是没上锁的,她推门进去,只见一片凌乱,画本、画具、脏衣服堆在一个小室中,里面有两张双层铁床。 在其中一张床的下格,李颀靠在枕上,一张脸孔瘦得干瘪,连眼都陷下去了,围着两个大黑眼圈,跟平日风神俊朗的他判若两人。 他正在艰苦地尝试转身,伸手往床头小几那包不晓得放了多少天的自面包,拿起一块,抖颤着撕着塞进嘴巴里。 世华心都酸了,冲过去抱着李颀。 他浑身发烫,看他虚弱的样子,显然病了好久。 世华一句“你怎么了?”还没问完,已经哽咽得语不成声。 “喂,别哭,我还没有死。”李颀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 “怎么你吃这个?”世华看着他手上的白面包,都干了,硬了。 她在那斗室中找开水,找茶,什么都没有。 “你喝什么?” “水喉水。” “那不能喝啊、我替你烧点水。” _分节阅读_7 世华找到个没盖的小铁堡,在一塌糊涂的单头火水炉上手忙脚乱地烧水。那是她这辈子都没做过的事。 “病成这个样子,怎么不去看医生?” “有去看过,医生说是肺炎,后来见我太辛苦,叫我别去医务所了,他来看我。我也实在动不了。” “那医生倒蛮好心的。”世华说。 “是街坊医生呢,他看着我自小长大,知道我是没人理会的,不然我死了也没有人知道。” “这儿是四楼吧?”世华都没到过这么小的地方。 “这儿是天台搭出来的一间房。”李颀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但是还笑着,“你还骂我是天生失败者?见过我居住的环境,我出来见人总不算失礼吧?”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见过你的世界之外的世界。” 李颀尝了多少孤苦,多少冤屈,他都没诉过苦,一个小孩这么的长大,二十二个年头,世华忍不住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这儿吓着了你?” “虽然医生来看你,但你不能没吃没喝地干熬着。”世华揩了揩眼泪,想了想,“我打电话给胖胖,叫她叫佣人弄点粥呀什么的来,我也不晓得怎么办。” “电话给截线了,我没有交电话费。” “我去借个电话打,什么地方有?” “街头的杂货店有。” 世华满头大汗地跑下楼梯,摇了个电话给胖胖: “我不知道病人应该吃什么,你问你家佣人。” 隔了几小时,胖胖气吁吁地挽着些稀饭和汤来了。 两个女孩子伺候着李颀吃汤吃稀饭。 “你们回家吧,这地方又闷又热,倒怕把你们闷病了。” “不,我不走。”世华摸着李颀烧得火烫似的额头。 胖胖望着世华,脸上一连串的问号。 “你不走?” “我要陪他到他走得动才行,他这样子,我怎放心得下?”世华坚持着说。 胖胖望望李颀,一片大难当前的惶恐说: “她妈管得她好凶。” 李颀声音微弱地对世华说: “世华,你还是走吧。” “是啊,不然她妈妈跑了上来揪她回去,我便不敢想像了。” “胖胖,你给我妈打个电话,告诉她这几天我不回家,叫她不用担心,不要找我,过几天我会回去。” “那我告诉她你在哪儿啊?” “帮我这一次,她怎么问你也不要说。” “我不会说谎啊!” “不是叫你说谎,只是叫你什么也不说。” 胖胖怕得心惊胆跳,盛伯母可不是易应付的,但还是毅然点头承当了: “小盛,我会天天拿吃的来,你又不会烧饭。” 世华感动地拥抱着胖胖,两个女孩子泪眼盈盈,一切尽在不言中。 胖胖去了,世华叹口气说: “她比我勇敢。” “这儿不是你住得的。”李颀疲累地说。 “不要管我,你安心养好身体。” “小盛,你好好照顾你自己,我没气力招呼你了。” 世华坐在床沿,把脸贴在李颀的脸上,柔声地说着: “我和你,共同面对世界。” “你和我,共同面对世界。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句话。”李颀怆然。 盛世华慢慢地把身子挪上狭窄的床,柔软的指头轻轻地扫着李颀的眼皮: “合上眼睛,你累了,睡一会,睡一会,我陪着你。” 李颀让盛世华搂着,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世华摸摸他的额,仍在发着烧,却也睡得安安稳稳的。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捡起丢满一地的脏衣服,拿去浴室洗。 那浴室,根本没有浴缸,只有个抽水马桶,一个莲蓬头和一个旧塑胶盆子,墙上挂了块碎掉一角的方镜,虽然狭小得几乎转身不得,倒是干净的。 她蹑手蹑脚地去找洗衣粉,找了半天,在灶头附近找到。 她尽量不发出声音悄悄地洗,恐怕惊醒李颀。 洗衣粉下得太多,整个塑胶盆满是泡沫,过了好多次水才不滑脱脱的。 绞干了衣服,没地方晾,只看见朝街打开的窗户,有几个铁丝拗成的衣架,想来李颀平日便是把衣服晾在那儿了。 探头往窗外一望,整条街的窗外都是花花绿绿的晾满了衣服,像万国旗。 夜里,李颀迷迷糊糊地醒来,她喂他吃药,吃稀饭,直到他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她才跑到另外一张铁架床的下格,和衣睡下。 天亮了,太阳照得光猛,热得要命,但是她闻到晒干了的衣服的一阵清香,很有满足感。 第一次洗衣服,第一次闻到干净衣服的肥皂香。 李颀醒来了,盛世华喜孜孜地拿着他常穿的白衬衫白西裤给他看。 “你嗅嗅,好香。” “你替我洗了衣服?” “是,全洗了,是不是很香?” “傻瓜,洗衣粉放得太多了,怪不得那么香。” “应该放多少?” “一小撮,是浓缩的洗洁精啊。”李颀吻吻她的脸,“你亲手洗过的,我这辈子也不舍得再洗了。” “傻瓜,穿完我再替你洗嘛。” “我很臭,是不是?既臭且丑。” “唔,比平时臭了一点,快把汗衫脱下来,换洗干净的。” 盛世华半扶着他把汗衫过头脱下。 “多少天没洗澡?” “忘了,病得糊里糊涂。” 李颀不好意思地说。 “我替你揩揩身子。” 盛世华用那唯一的塑胶盆端了些水出来,用湿毛巾替他揩头脸身手。 一揩到裤头,她便脸都红了。 “我自己揩,没见过男人吗?” 李颀从她手上拉过了绞得半干的湿毛巾。 “游泳时见过,但是都穿裤子的。” 说着脸又红了: “我……我去熨衣服,你自己揩。” “会不会熨?” “你别管,怎么不会?” “别灼着了手。” 世华拉开了熨板,背过身去熨衣服。 第一次,但是看见皱皱的衣服变得平了,也就开心得像个小主妇。 “熨衣服原来很好玩啊。” “好玩?” 李颀心下一沉。 这个天真未凿、娇生惯养的富家女儿,为他做这么多。 “你可以转身了,给我条裤子。” 世华把裤子抛给他。 “穿好了,转过身来。” 世华转过身来,李颀用手指梳拨了一下头发,看上去比昨天好多了。 “你知道我怎么游泳吗?”李颀说,“有时深夜里,我脱光了便跳进海水里,嘿,你没见过不穿泳裤的男人。” 世华不好答什么。 医生上来了,看李颀,给他药: “今天烧退了点,精神也好了点,有女朋友在,特别好得快。” “医生,他可以吃什么?”世华关心地问。 “什么都可以吃,他吃得下的都可以吃。”医生说,“不用担心,小伙子,好得快。多休息几天吧。” 李颀往案头摸,医生按住他的手说: “阿颀,不用忙着付医药费,好了再说。” “我有。”世华掏掏裙子口袋。 “小盛,不用你付,我自己改天付。”李颀制止着她。 医生注视了这如花的少女一会,没说什么走了。 近中午,胖胖又气吁吁地拿着食物上来了,一夜间,胖胖倒憔悴了不少。 看见胖胖,世华才想起家。 “小盛,你回家去,我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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