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告诉我妈在哪儿吧?”世华吃了一惊。 “我死也不说,她跟我妈说,我妈骂了我整晚。”胖胖显然很委屈。 “你有没有说?”世华追问。 “我当然没说,我被你妈我妈审了半天,我只说收过你的电话,不晓得你在哪儿打来的。”胖胖说,“今天这些吃的,是从街上买回来的,不敢叫佣人弄了,我好不容易溜了出来,我要走了。” “胖胖,他病还未好,我不能走。” “你妈那么精明,我想她老早猜到你和李颀在一起了,只是不知道你们在哪儿而已。” 那边厢,盛太太正在和伍家伯母通电话。 “由得她跑掉几天。”伍家伯母说,“小孩子不可以迫,一迫,他们以为自己是罗蜜欧和荣丽叶,一时激动起来,上演个殉情记可不是玩的。” “那几时抓她回来啊?” 盛太太忐忑不安。 “过几天她自然会回来。”伍家伯母说。“世华口袋里有没有钱?”伍家伯母问。 “我没给她很多现款的,溜掉了,口袋里也不会多过一百几十。”盛太太说,“只怕那李颀还有钱捱日子。世华都未恋爱过,我怕她……我想她不会的,她都不懂的。” “她怎么是恋爱?好奇而已,多过几天,那穷小子怎伺候她?”伍家伯母说,“抓回来了,马上押她到美国去。” 这边厢,世华时刻担心母亲出现。 她匆匆出门,口袋里只有几十块钱,又不敢回家拿,她知道一回去了便不能再出来,只是她不忍告诉李颀。 黄昏到了,世华去开灯,灯却开不着。 “截电了,我好几个月没交电费。”李颀说,“我只余下几块钱,老师的环境也很窘迫。” “你不是开过画展吗?”世华问。 “无名画家,有人赞,没人买的。”李颀说,“我去拿根蜡烛来,随时有准备。” 简陋的斗室,点起蜡烛,暗暗中一点光,射在天花板上,勾出了个小圈圈。 世华拉着李颀还微烫的手,凝视着天花板。 “这就是你和我的世界,我永不会忘记。”世华道,“你快点好起来。” 李颀虽是虚弱一点,但在烛光下,那张清瘦了的脸仍是双眉飞扬,鼻子英挺的,方方的中间有凹痕的下巴,仍是那么地动人。 “小盛,不要对我失望,不要担心我,你到美国念书去。” “你怎么办?” “傻瓜,都活了二十三年了。” “我还未走。”世华说,“陪得你一天是一天。” 李颀不想说什么,只是哀伤地搂着她。 两个人依偎到天亮,堆着一块睡了。 翌日,李颀烧几乎全退了,世华跑下街里买了点面饭。 下午街上响起咚咚锣声,也听见小孩子们的吱咕集合声。 “什么事?”世华问。 “耍猴戏的江西老头来了,每隔几天都来一次的。没看过吗?” “没有,”世华孩子气地说,“我下去看看好吗?” “我陪你去。”李颀的身子有点晃荡,头晕了一阵,扶墙定了定神,“我们下去。” “你支持得住吗?”世华抱着他的腰,李颀挥开她的手。 “当然支持得住,不要扶我,手牵手不是很好吗?” 李颀挣扎着走下楼。 江西老头一面打锣,一面嚷着些不知什么话,猴儿熟练地从残旧的戏箱里戴面具,一时扮孙悟空,一时扮大花脸。 那头黑狗也会演戏,会打转,会让猴儿骑着当大将军策马。 _分节阅读_8 世华看得手舞足蹈。 老头儿很卖力,猴儿和黑狗也出尽浑身本领。 看了半个钟头,老头儿反着铜锣向观众讨赏,大人小孩都一哄而散了,掷角子入铜锣的没几个。 世华自动跑到老头脸前,细看那张沧桑的脸,在零落的一角硬币中,世华放下了五块钱,老头儿受宠若惊地谢完又谢,仿佛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赏赐。 李颀也摸了口袋里仅余的几元出来,放进了铜锣。 “怎么那些人看完不给钱的?”世华惊奇地问。 “通常都没几个给的,这儿是穷区嘛,谁有什么余钱?”李颀说。 “那为什么老头又常来?”世华不解。 “他还懂得去什么地方?去山顶,你住的华宅?怕老早给警察锁起来了。”李颀说。“路远迢迢,老头儿从江西把猴儿狗儿带到个人生路不熟的地方……”世华难过得想哭。 “每天捞几块钱,老头儿已经很满足了。”李颀说。 “那不是比做乞丐还苦吗?卖力半天,赔笑脸,人家不给赏还要笑。” “那是他人生的最后尊严。”李颀说,“我们上去吧,我累了。” 上得到四楼,门口赫然站着个凶巴巴的老妇,穿着唐衫裤,剪齐到耳珠的白发全往后梳。 “不交租便别进去!”老妇用手挡着门。 “下个月吧,李婶,你知我有钱不欠你的。” “三个月了,下月又下月,你有钱自己花了,不交租!” “我真的没有钱,我又生病了,最近没收入。” “没收入还陪女朋友上街呢,病什么?” “别吵,别吵,”世华将口袋里余下的几十块钱塞给她,“先拿这些去,让我们进去,过两天把租还清给你。” 李颀阻止她也来不及,老妇忙不迭地接了钱,世华半推半赶地把她送下楼梯。 李颀一阵天旋地转,脚步虚浮,世华把他扶入房间。 “你怎么办?”世华急了,“我没有钱,你又没有钱……我找胖胖来。” “小盛你走吧。” “我怎能走?” “你不走有什么用?” “你身体未复元,什么都没有。” “你走吧,我活得下来的。” “李颀,我就陪你坐在这儿。” “小盛……” 李颀吻着她的前额。 这时门一推开,盛太太和司机出现了。 “世华,跟我走。” “妈妈!” “闭嘴,跟我走。”盛太太正视李颀,“你若不放她走,我报警去。” “妈妈,他没做错什么,他病着。” “跟着这个像野狗般的人干什么?他游手好闲,只等女孩子请他看电影,请他吃饭,世华,你盲了!”盛太太说。 “妈妈,不要侮辱他!” “盛太太,”李颀抓着床架起来,“莫欺少年穷,将来你会没脸见我,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你现在便没有脸见我,没有脸见我女儿,”盛太太看见李颀那有气无力的样子,对司机说:“下去,五分钟后再上来。” “世华,司机在时我不方便说,为了替你们两个留个面子。”盛太太锐利的目光直视李颀,“李先生,不要说任何人扯谎,这一分钟我对着你,对着我的女儿,说几句话。” 一时间热腾腾的空气似乎变了炼狱的炉。盛太太的双绲边名贵丝质旗袍,在家里凉快,在这儿她抽出把精致的檀香扇来扇凉,也想扇开些汗臭。 “李先生,你四处睡过很多女孩子,当然不是在这里,是我女儿这么笨才自己摸上来这肮脏地方,对不对?”盛太太的视线没离开过李颀的眼睛,不让他有垂目的机会。 “妈妈!”世华惊叫着。 盛太太不理她,只继续问李颀: “是不是?” “是。”李颀坦然地答。 “李颀!”世华再度惊叫。 “是。”李颀毅然地望着盛世华,“小盛,我不会骗你一句,以前我的确是这样。” “世华,听见了?人家当你是什么?”盛太太说。 “盛太太,不用你说,我自己跟小盛说。小盛,过来,牵着我的手。” 盛世华心里开始有千百个疑问,她不是他唯一的女朋友,他甚至承认他跟别的女人不晓得在什么地方上过床,她有嫉妒和被伤害的混乱感觉,但还是走到李颀身边,让他牵着手。 “小盛,那些女孩子不像你般纯得像白纸一张。不错,我和她们睡到哪儿去便哪儿去,我没有爸妈教我,也没叫过人来这地方,你上来了,不嫌弃这破旧斗室,你不晓得我有多感动,原来除了寻欢作乐外,是有人豁出一切关心我的。那些事情我没跟你说,因为你不懂。” “盛太太,”李颀指着世华说,“这几天来她没换过衣服,我没有碰过她。我绝对有脸见你。” “但你必须明白世华要回家。”盛太太语气强硬。 “妈妈,不行啊,他还病着,他没钱交租,连电都截了……”世华哀求着。 “小盛,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应付。”李颀苍白的脸,没令他懦弱。 盛太太从皮包拿出五万元钞票递给李颀: “世华是个心地很好的女孩子,我要她放心离开你,五万元不算多,但这一年你可够用了吧?” 李颀接过那五万元钞票,侧着头轻轻笑着,把那五十张千元钞票撕得粉碎: “盛太太,我说过我的事我会应付。” 盛太太羞恼交集: “对着我的女儿表演?很精彩的戏,可惜我不会为你鼓掌。” 这时司机带着几个警察上来了。 “什么事?”其中一个警员问。 盛太太可以看到李颀眼中喷出火来的愤怒,摇着檀香扇说: “没什么,一场误会而已,劳烦各位了。” “小姐,车子在下面。”司机对盛世华说。 “世华,走。”盛太太用威胁的眼光命令着女儿,回头又对几位警察说: “小女还没到十七岁,我怕她迷路而已,幸而这儿的李先生帮忙找着了她,不然我真的会以为她被人拐带了,谢谢你啦,李先生。” “是的,世上的奸徒很多。”李颀语带双关地针对着盛太太。 “世华!”母亲最后通牒地唤着。 世华依依地望住李颀。 “别忘了猴戏。”李颀笑着说。 世华只觉他这一笑间有无限凄苦。 众人拥簇着世华下楼去,李颀没有送,也没关门,只是胜华频频回头,每次都见到李颀痴痴地看着她。 回到家后,盛太太没花多余时间,翌日便带她上美国领事馆签证,一签好了便告诉她后天上机。 世华在母亲的严密监视下,一颗心只记挂着李颀。 明天便上机了,无论如何,她都要见李颀一次。 母亲下午茶有个应酬,母亲一出去了她便赶的士到筲箕湾找李颀。 跑上李颀住的四楼,门居然紧锁着,敲了半天门,没人应。 “李颀,你在吗?小盛啊!”敲了半个钟头,里面人声寂寂。 那个包租的李婶挂着一串锁匙跑上来: “那姓李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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