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口气,迟休抬手拂去“秋英浅”三个字被蒙上的雨水和泥灰。 “没买到葡萄,红提凑合着吃吧。”迟休低语着,手里把刚买的红提放在托盘上。 又拿出一张坐垫铺在墓碑前,她小心坐下,倚靠石碑抽起了烟。 “迟宽出狱了。”迟休指尖弹了弹烟灰,“他来找我要钱,要我当那个女人的继女。” “荒唐吗?” 迟休低睫,话锋忽转。 “那颗牙没动静了,估计也长不出来了,不用特地投梦问我,睡不好。” 迟休的左上牙床里,第二颗磨牙只露出些许头角,早在八岁那年便停止了生长。 或者说。 被打断生长。 小学那会儿,迟休从学校回来,脸上身上总莫名其妙地挂彩。 秋英浅也不糊涂,自然能察觉到什么。 “处秋啊。”秋英浅趁给迟休整理红领巾,试探出声,“在学校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 迟休淡淡道:“我打得过。” 秋英浅眸色暗了暗。 “因为什么欺负你?” “迟宽。”迟休眼都不抬,语气平静,“他们说他是个传销犯。” “你爸爸他……”话语一噎,秋英浅却转话锋,“哪些人欺负你了?” 迟休想了想,老实道:“就姓魏的那个小胖子,他和别人一块打我。” “魏……上次开家长会坐你前边儿的那个?” “嗯。” “……”秋英浅垂下头,注视自己瘸掉的左腿,喃喃自语:“对不起……” 迟休向来不善应付这些,敷衍摆摆手出门上学。 之后一连两天,迟休意外发现那几个骄横的小孩没再在她面前挑事。 就算是过几天消停日子吧,迟休想。 另外,迟休还发现秋英浅近两天总是会晚点回来。 她没放在心上,就煮个晚饭的事情,自己也能行。 可很快,迟休发现事实并不如她所想那般。 第三天,迟休照常上学。 刚踏进教室后门,她立时被众人的目光包围。 突然。 “只要打她,她外婆就会带我们去吃炸鸡!” 坐在最前排的一个男孩站起来指着迟休大喊,迟休看着逐渐靠近自己的人们不明所以。 立时,迟休被卷进混乱,对于众人的拳打脚踢基本无力招架。 她挣扎着正想还击。 嗡―― 脑海登时被嗡鸣充斥。 迟休被疼痛刺激得瞪大眼,撇头看向另一个男孩。 和他手里的钢制保温杯。 只一瞬。 理智之线彻底断开。 凭借力气优势,迟休很快与男孩扭打在一起。 众人惊恐地看着唇角滴血的迟休,不知所措。 先前还兴致勃勃起哄的人,望着二人不敢吱声,有人吓得哭了出来,有人尖叫着跑去办公室告状。 迟休则全程不吭一声,唯一能凸显她的愤怒的,只有眼底的猩红一片。 “快!把两人拉开!”赶到的班主任尖声大叫,另外两个科任老师上前把两个小孩拉住。 两人被抓到办公室。 班主任给两人家长打了电话,而后定定打量迟休。 迟休半张脸红肿,脸上的血渍未干,沉默注视她。 对视须臾,班主任皱眉开口:“你想干什么?” 迟休没应她。 一旁同样鼻青脸肿的男孩突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班主任态度却软下来:“哭什么,谁叫你打架的?现在知道疼了?” 男孩的两个家长先赶来,捧着他的肉脸一阵查看,随即转身指着迟休破口大骂。 “这是谁家的野丫头,敢把我儿子打成这样?!”女人愤愤不平,“你在学校里就是学这些的?小小年纪学当畜生?!” 迟休抬眼看她。 女人仍滔滔不绝:“你打坏我儿子你赔得起吗?没爹妈养出来的女娃就是没教养!” 迟休没什么反应,直直盯着女人。 女人越说越气,扬起手就要挥下去,始终沉默的班主任终于上前开口劝劝。 “别!”班主任拦下女人的手,“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女人见此,连同班主任一块开骂:“哈?我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我儿子在你班上居然受了这样的委屈,给你的钱到底打到哪儿的水漂去了?!” 班主任有些窘,忙压低声音:“小声点,学生们还在上课。” 不一会儿,秋英浅也一瘸一拐地赶到办公室。 一进门,看到迟休脸上的血迹,秋英浅忙加快脚步上前。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秋英浅颤着手抚上迟休的脸,迟休面无表情道:“他,把我牙打掉了。” 女人又大喊:“怎么可能?!” 迟休面不改色地抬手扯开嘴皮,牙床靠里的位置空出一个豁口,随着迟休的动作又流出鲜血。 女人脸色一僵。 “怎……怎么可能,指不定就……不小心摔了……” 迟休面不改色:“魏成云打的,用保温杯。” 班主任忙调剂道:“事情起因呢是两个孩子因为争执打起来了,然后魏成云用杯子还击时,不慎打掉了迟处秋的两颗牙,迟处秋见状也还击,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迟休听着班主任扭曲的解释,默不作声。 男孩另一个家长摆摆手:“哎呀,小孩子打架很正常,不就两颗牙吗,现在他们还在换牙,指不定帮你打掉了两颗乳牙,省事!” “实在不行,我们赔钱不就得了,都是同学嘛,别闹得太僵……” 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迟休,不知哪儿来的硬气:“道歉。” 迟休看了一眼男孩:“他先道。” “嘶……你这丫头什么态度啊?!” 迟休抬眸回瞪女人,一字一句咬牙出声。 “我说,他先道。” 第32章 (三十二)奢望 “诶――你!” 女人指着迟休还想说些什么,另一个家长则拍了拍男孩的头。 “成云,给人家道歉!” 男孩委屈扭捏着,半晌不吱声,抬眼对上迟休的冷眼时,才怯怯开口。 “对……对不起嘛……” 女人伸手摸摸男孩的头,又看向迟休:“行了,咱们道歉了,该你了!” 迟休依旧面无表情:“我没听到。” 女人彻底怒了:“你这死丫头!我们都道歉了,你他妈矫情什么?!” 迟休抬手用衣袖蹭了蹭嘴角的血,云淡风轻道:“那你是觉得,冲一个小学生撒泼不矫情?” “你!” 班主任忙上前拦住女人,秋英浅也护在迟休身前。 秋英浅扯扯嘴角:“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谈判许久,双方勉强和解。 男孩家为迟休的伤赔付部分医药费,迟休则从一开始的被劝退到因为秋英浅求情,才只转了班。 迟休后来知道,秋英浅本想跟那群欺负她的人谈谈,奈何犟不过一帮小孩,只好带他们去吃想吃的东西并口头许下不再欺负她的承诺。 谁知这帮孩子竟起了歹心,觉得这是打伤迟休才得来的甜头,于是开始变本加厉。 迟休自己查看伤情,发现只完全掉了一颗牙,另外一颗是直接被打断,剩下的牙根陷在里面,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就这样搁置多年,完整掉牙的地方长出了恒牙,而断牙的地方始终有一个豁口。 迟休讨厌吃饭时豁口处的异物感,这也是她吃东西吃得慢的原因。 侧过脸,迟休看了看墓碑上老人的照片。 那是从秋晚与迟宽结婚时照的全家福上截下来的。 迟休眯了眯眼,转回头轻吐出烟。 “笑得真假……” 秋英浅很少跟她提及父亲,迟休能明显感觉到秋英浅并不喜欢迟宽。 迟休刚开始还会为了父亲的谣言出手,渐渐地,她也不再在乎那杳无音信的父亲。 岁月被按下快进键,迟休偶然发现了破房子画室的存在,也遇到了迟全。 在那几年时光里,两人是彼此疗愈的存在。 迟休十一岁那年,因为出众的绘画天赋,被推荐到湛桥市级绘画比赛报名参赛。 迟全也鼓励她去参加。 经过迟全指导,迟休如期把作品交了上去。 漫长的等待后,她站在领奖台上,第一次因为自己的成就露出笑容。 冠军奖品是四百块现金。 迟休兴奋跑去画室,迟全听到她的动静也敛不住笑意。 在画室待了一下午,迟休这才按耐住心绪往回赶。 路过街口,看到买糖葫芦的小贩,她满心欢喜地买下两串――用的是奖金。 从画室到家距离挺远,迟休走到巷口时,天色已暗。 穿过一条小巷,在家门外的下坡公路止步。 迟休脸色忽僵。 大滩的红色液体散发着血腥,在被太阳烘烤过的水泥路上逐渐变味,迟休强忍恶心,不住向后退。 抬头瞥向二楼走道,她看到大开着的家门,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绕过血迹,迟休奔回家,发现大门敞开的屋内空无一人。 走道上的动静渐渐清晰。 “哎呀!”门口忽现一个中年妇女,“处秋!我们还在到处找你!” 迟休转回头,看着女人不明就里。 “快快!”女人上前揽住迟休的肩,“快跟陈姨走,坐车过去!” 迟休被称作陈姨的女人慌忙拉走。 坐在车里,她望着窗外熟悉的路,不安与恐慌交织。 直至在手术室前站定。 红灯熄灭。 门缓缓打开。 “抱歉。” “我们……尽力了。” 门外几人都一怔,不约而同地望向医生面前的迟休。 迟休木然注视被白布覆盖的尸体,伸手,掀开一角。 秋英浅苍白的脸映入眼帘。 确认后,又平静盖上。 缓步离开。 “……肇事司机跑了,那边没监控,那会儿也没什么人……” “我们发现的时候,基本没气了……” “处秋啊……节哀。” 受邻居帮忙,迟休下葬了秋英浅。 然而惹人议论的是―― 迟休全程面色冷淡。 没掉一滴泪。 从陵园返回,迟休默默走在街上,手里仍攥着比赛奖金。 晃神间,感觉手里一空。 她迟钝地反应过来钱掉了。 迟休缓缓转身,侧脸一瞬,瞥见一刚直起腰的女人。 见女人满脸藏不住的慌张与惊喜,迟休缓步靠近她。 伸出手。 “还来。” 女人垂眸看她,强装镇定。 “什么还什么?” 迟休双目无神,直直注视女人,平静道:“三百九十块,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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