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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园月

作者:鹅儿水   状态:完结   时间:2024-07-15 12:10:02

  多可笑呵,亲如兄弟,最后亦不过水尽鹅飞,人活这一世,又有多少真正的亲人呢?

  磕了头,郁冬原转身就走。他趁银行还没关门,紧赶着把支票兑现,回家拿出一部分打发金娘、银娘,翌日便安心地带着妻儿老母北上。

  此后,北平郁家再也没跟郁秋原通过任何消息。除去卢照,他便只剩一身孤寡,茕茕孑孓,再无其他。

  也是这一个夏天,卢维岳破天荒地从上海赶了回来。

  一方面,他听说了秋原的事,觉得有必要回来慰问一二。另一方面,那时的世界大局已到了十分危险的境地,几乎所有人都听说了战乱的发生,卢家在江浙一带还有许多钱产,身为一家之主,卢维岳必要回南京来安置归派的。

  他这一趟回来,因把姨太太和新生的小女儿都带在一路,倒不方便跟卢照她们住一起,又拨电话到小公馆,叫周以珍把颐和路上的大洋房拾掇出来,他才好拖家带口地住进去。

  电话起初是陶妈接的,她从到卢家做工就没见过男主人,听见卢维岳颐指气使的声音,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骗子,骂了句死人就把电话挂了。

  那一段时间,南京正有多起诈骗事件,大户人家的佣人引以为戒,也不奇怪。

  陶妈挂了电话,心里也不安定,又去请教周以珍,说刚有位先生拨电话来,自称是卢小姐的父亲,问周以珍是不是有卢先生这么一号人物,别认错了才好。

  做人做到卢维岳那份上,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周以珍很早就听说了他要乘飞机回来。只不过这一回,她懒得搭理罢了。

  陶妈不明就里,周以珍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放出话来:“没有这样的事。卢照她爸爸过世有些年头了,现如今的人,当真一点公心也没有,怎么好意思拿往生之人开玩笑的?”

  陶妈听了,不由得一愣,卢家这么大的家业,竟然是两个女流之辈支撑起来的,卢太太跟卢小姐真乃女中豪杰。

  卢维岳要回来,卢照自然第一个被通知到,只是她那段日子正忙着盘查几家厂子的账,正好有借口不去替她父亲洒扫宅邸,何乐而不为。

  秋原从停了地产生意以来,虽是闲得发慌,卢照却不许他过问杂事。况且卢维岳这个岳丈在女婿那儿也没有多得人心,他回来有没有地方住,住得舒不舒心,跟秋原也没多大相干,哪个犯得上操这些闲心。

  如此各方不待见,卢维岳回南京的头一两日,只好被逼无奈地领着姨太太跟幼女在旅馆下榻。

  但他毕竟憋着一口气,一安顿下来就往卢照她们住的地方拨电话,这次他学聪明了,再不耐烦跟佣人聒噪,只点名要太太出面答话。

  周以珍不紧不慢地从陶妈手里把电话接过去,却甚么也不说,她在等卢维岳先开口。

  无论如何,是他抛弃妻女在先,是他无情无义在先,他对他们这个家,对太太对女儿,应当先给出一份像样的交代。

  “阿珍……”

  卢维岳在那头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你们母女这一向在忙些甚呢?还有秋原,我回来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你们……”

  他好像还很委屈。是了,他如今是多么名声在外的一位大人物,自然是一点委屈也不能受,一点苦也不肯吃的。

  周以珍想起以前自己陪丈夫挨饿受冻的那段日子,再对比卢维岳如今人前人后所享有的金尊玉贵,简直一刻也想不得。

  半老之人的眼泪于是说来就来,根本忍不住。

  卢维岳听见太太在电话里哭,也有一些发慌,离家远走的是他,背信弃义的是他,罔顾多年夫妻恩义的也是他,老脸是有那么一丝一毫的挂不住。

  尤其他又跟别人生了孩子,哪怕只是个不起眼的女儿,可这也是一种背叛,毋庸置疑,这也是一种背叛。

  “怎么?你同姨太太过得不快活么?怎么又想起我们孤儿寡母了?”周以珍的语气很难堪,“其实,我们就不劳你关心,一时半会儿也死不掉的。”

  这话说得很隔膜,卢维岳最初攒着一股兴师问罪的气势,此刻却彻底地瘪平了下去。他心知肚明,自己原本还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太太很贤慧,女儿很懂事,他们原本有一个很温暖的家庭。

  现如今,一切都毁灭了。罪魁祸首是谁呢?是他自己。

  卢维岳抖着手切断电话,他已被太太诘问得哑口无言,尽管太太什么重话都未曾脱口。尽管她只是,哭得令人揪心。

  恰巧这时候姨太太抱了不到一岁的小女儿过来卢维岳面前,见他兀自出神着,还问:“维岳,太太跟大小姐哪处不好么,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卢维岳给幼女取名为“小潆”,老来得女,他立志要娇养这个女孩子,也就不像当初给卢照取名时那样当回事。

  小潆歪着嘴想哭,又朝她爸爸伸手要抱,卢维岳理所当然地接过孩子来哄,把小姑娘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小潆被逗得咯咯笑。

  小孩子快乐地笑着,年轻貌美的姨太太懂事地立在一边看他们父女嬉闹,如此美满之下,卢维岳对原来家庭仅有的那一点愧疚,慢慢也就荡然无存了。

  卢维岳回南京来小半个月,卢照总抽不空来接待她父亲。一直到六月将尽,她才约了卢维岳在姨太太那边屋里见面。

  因为时局实在不容乐观,厂子里的收益也是每况愈下,家长里短的,卢照尚且来不及同她父亲辩,先只谈了省内的各类产业要不要搬迁的问题。

  这也是卢维岳最关心的,他疲于奔命一辈子,万不能接受竹篮打水一场空。卢照的说法,正跟他不谋而合,此刻若不预备着,总不能真等到大祸临头的时候再去着急钱啊物的带不走。

  “几间效益好一点的厂子,还是要继续做下去。我瞧着,外间这一带是不成了,慢慢往蜀中一带移动罢。”卢维岳吧嗒吧嗒地抽着雪茄,如是说。

  卢照闻不惯烟气,刚要皱眉,就听姨太太在外间先人一步地嗔骂道:“维岳,你是怎么答允我的?小潆原就闹觉,你再把雪茄一熏上,今晚上就别想安生了!”

  以前在家里,谁能劝得动卢维岳戒烟呢?可如今姨太太不过捏着嗓子说两句话,他就悻悻然收了烟袋,又跟卢照赔不是:“你二妹妹性子被我跟姨太太养得太娇了,一点不如意就通宵达旦地哭闹,不怪姨太太害怕,我也害怕。”

  说完,他又吩咐佣人准备客饭,要留卢照吃中饭,卢照自然不答应。

  她本来还打算要跟父亲谈一谈母亲,谈一谈婚姻,谈一谈家事,现如今也很不必要了。

  他都已经身置另外一个家庭了,再跟他谈旧家旧人,又有甚么意思呢。

  一点意思也没有。


第45章 .月惘

  回到小公馆,周以珍问卢照他们父女谈了些什么。

  刻意地隐去姨太太与二小姐,卢照这样答她母亲:“无外乎世道人情罢了,我跟爸爸,倒也无话可说。”

  秋原一早就被支到厨房里去了,没有旁人在,周以珍淌起眼泪来,便也要自在许多。

  卢照赶忙去抱哭泣的母亲,还说:“妈,从今以后,我们就当没他这个人罢……好在,家里的钱总还是捏在我们手里的,他跟姨太太两个再怎么恩爱,栈单、股票、存摺还有那几间肯进账的厂子如今却落在我手上,他们等闲还夺不走。”

  周以珍听了女儿的话,觉得十分难过,她想她含辛茹苦地在人家家里做了一辈子的媳妇,到头来得到的,不过几分薄财,不过一些身外物罢了。至于那些身内的要物,那些感情上的痛苦,心口的晦涩,二十多年下来,却一直无人理会,无人照管。

  二十多年?或许还不止。

  卢照今年多大来着……她是七月份的生日,今年将要三十岁了吧?

  周以珍不免叹了口气,说:“真快啊。”

  她在卢维岳身边煎熬了三十几年,一个女人最宝贵的时光都已尽数葬送,她自己竟一点不察觉。现如今纵然发觉些异样,似乎又为时已晚,又无可悔改了。

  一个女人的一辈子,分外的黑咕隆咚,同时却一眼看得到头,这上哪说理去?

  这上哪说理去。

  “饭要好了。我央着姑爷做了一点盒子菜,阿照,我们下楼去罢。”

  卢照于是搀着她母亲一同下去,周以珍的步子起先还迈得稳健,只最后几步踩了空。卢照奋力拉拽着母亲,她试图用年轻的力量拉拽起一颗苍老的心。尽管全无用处,无非自欺欺人,但卢照能为她母亲所做的一切,也就是这样了。

  一个女人的一辈子,一群女人的一辈子,其实也就这样了。

  那晚,许是太过伤怀的缘故,周以珍又去了以前刘大生经常租住的地方。不无意外地,她又一次见到了昔日身强体壮的情郎,那人还是死命拉着黄包车,遇见难缠的客人,依旧毕恭毕敬地讨那几个不起眼的茶水钱,天生一副下人相。

  周以珍坐在车里许久,一脸淡漠地看着刘大生来来回回拉客、送客又回到原点,折腾到深夜。那个晚上,周以珍仿佛发现了另外一种人生乐趣,穷人的劳碌、奔波、苦不堪言,走马观花一般,正如她所经历的种种苦厄,在这个满是痛苦的世界里,她第一次察觉到,知己,或许就在不远处。

  她于是下车,站在刘大生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欸,您怎么在这里?”

  刘大生眼尖地发现了卢太太,他朝她露出标准式的讨好笑容。

  周以珍同样微笑着回望黑暗中的男人,她的内心涌起一股悲凉的满足,招手道:“你过来。”

  刘大生很听话,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在前一段互不相交的日子里,他把腿摔坏了。

  周以珍看他行动不便,就柔声道:“慢点,慢点。”

  刘大生听她这样说,忍不住悲从中来,他想起来以前他们关系还好的时候,卢太太卧在他怀里,也喜欢这样一声软过一声地说:慢点,慢点。那个时候,刘大生还真发过春秋大梦,他做足打算要娶卢太太。现在想来,简直太荒唐了。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怎么可能说娶就娶。

  哀哀戚戚地,刘大生轻轻抱了抱周以珍,痛哭道:“您是专程来看我的么?”

  周以珍点点头。

  他们因此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关系。

  他们这种关系后来不知怎么传到了卢维岳耳朵里,为此,卢照父女两个还大吵一架。

  从上回卢照见过她父亲以后,卢维岳就越来越不把原来的家庭放在眼里。以前卢家大半的产业都在卢照眼皮子底下,近来卢维岳却样样事都不许她经手,先是扯故让她将厂子回迁的事移交出去,渐渐地,别的重大事项,卢照也被瞒得严严实实。换言之,她在卢家产业内部已经不得人心了。

  卢照当然也寻了日子去向她父亲剖白,她说她无意要从尊长手里夺权,不会趁乱给自己家人下套,更不屑于同姨太太和二小姐争什么、抢什么,从头到尾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平静,一份安宁,一份衣食上的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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