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蕾站在十字街口,从斜挎背包掏出毛线帽和围巾,自己戴上围巾,将帽子递给林奈。 “你不带啊?”林奈问。 “我比你耐冷。”安蕾有些宠溺地看着她。 与林奈相较之下,安蕾看上去不太像“青岛大嫚儿”。归根究底,大致是因她长达六年的外地生活所致。十八岁时,安蕾考去南京某大学,毕业后又留南京工作两年,逢年过节,基本不归。四年半前,她游子归家,发现家乡话都说不利索,差点儿自闭。 安蕾的内在又是最正统的“大嫚儿”。她酒量极好,鲜有醉时。君不见众人酒过三巡,桌上醉到一片,她尚可再点两壶酒,喝到全桌拜服。 安蕾与林奈初中相识,两人情深谊厚,堪比亲生姐妹。 安蕾留稍长一点的波波头,皮肤很白,巴掌大得脸蛋儿,说话慢慢吞吞,并不算很漂亮。 林奈长发微卷,五官轮廓立体,身材瘦削高挑,说话语速很快,典型北方美人一枚。 前者看上去温静平和,后者看上去外放直爽。 事实却完全相反。 安蕾已被无数次证明,心里藏着“隐形台风”。而林奈心里永远住着一个“小怂包”。林奈觉得,在“隐形台风”面前,任何气势都差点儿意思。她自认为彼此足够了解,每每濒临敏感时刻,总是不敢造次。 两姐妹性格完全不同,所信真谛亦不同。若非要说相同点,那就是她们从来不信有“人间清醒”一说。 “除非人间没酒。”安蕾言辞凿凿,总这么说。 “何况世间有风。”林奈学腔学调,总是补充道。 市南区的街道两边大多是保留完整的德国建筑群,高楼深处却隐藏着凋敝破败的特殊民俗建筑----青岛里院。身临其境下,人们会感受到浓重的历史印迹。两姐妹沿着窄道下坡路势走着,迎向不远处的栈桥海岸。路经途中的圣弥厄尔天主教堂时,两人滞留了片刻。 从教堂脚下朝上看,两座十字塔尖就像一对振翅的秃鹫,结结实实钉在半空。 “房屋一定是人类的珠宝盒。” 林奈曾将这句名言奉为圭臬。然而这些年,大部分里院被征收贴了封条,处于空置状态。她亲眼见过几处里院被推倒粉碎,进而对这句名言产生了怀疑。 两人沉默于历史回忆中,等着黄昏余晖于教堂钟楼褪色,才继续前行。 来到栈桥海边时,夕阳西垂,海鸥乘空,光芒微隐。昼夜交换之际,朦朦之色四下幻散,行人淡淡三两行,远处灯火还没那么耀眼。 渐暗的海面凝练出雾气,栈桥远端有渡船驶过,传来振人心魄的汽笛声。 “很久没来看海鸥了。明早要不要来跑个步?”安蕾问。 “行呀,就怕公司有事儿。”林奈答。 “算了,等你过年休息时。” “过年来栈桥,人比海鸥多。” 安蕾吐槽说:“工作那么忙,越来越不好约你。” 林奈话到嘴边,悬而不语。 两人站在铸铁围栏边,安蕾直面海浪,若有所思;林奈则背海而立,望向来时的路,默默燃起一支烟。 尼古丁和咸涩的海水味儿混在一起,钻进人的身体,带着奇妙的温度,润饰着林奈的感观。 “黑魔鬼?还以为你把烟戒了。”安蕾表情有点惊讶。 “烟瘾淡了些,彻底戒没戏。” “也对,给我来支吧。” “你不是早把烟戒了?” “戒烟,哪有那么容易呀。” 两人侧颜相视,不约笑出声。 林奈递给安蕾一支,并为她点燃。 安蕾也背过身吸烟,声音柔软了些:“这烟的气味真是诱人。不过市面上真货不好买吧?” 林奈说:“做某个私家花园设计时,认识一位有门道的朋友。你想要的话,我下次多弄些。” “有时码字乏了,的确想抽根。还是算了,我妈受不了烟味儿。” “这就是独居的好处,你看我,就没人管。” “你是林大设计师,这厢可不好比。” “老实交代,你这些年工作,房子首付钱攒的差不多了吧?” “积蓄是有些,可房价年年涨,吓死个人。不过我也没打算和妈妈分开住。”安蕾平静地说。 林奈看着她,撇了撇嘴,不作声。 安蕾抬肘挨了她一下,问:“怎么?” 林奈凝视来时路,过会儿才开口:“想起小时候。我们每次来中山路玩儿,我就嚷着,长大要买只滑板,顺着长长的斜坡,一路滑到海边。结果初三暑假,却是你买了滑板。我只敢追在你身后,看着你迎风滑行,并没勇气踩到滑板上。” 安蕾自嘲道:“眼看今年要三十,我这老阿姨也滑不动啦。” 林奈质疑而笑,说:“台风熄火,不像你的风格。” “小奈。” “嗯?” “要不要再和我疯一次?” “等等,你该不会是想......” “没错。”安蕾的眼睛熠熠发光,说:“我们一起入股潮音咖啡馆吧?” 林奈抿嘴笑,为两人的心有灵犀而宽慰。她把烟蒂丢进旁边垃圾桶,抬眉问:“亲爱的。你是为了他吗?” 安蕾移开视线,不置可否:“回青岛后,一直想开家咖啡馆。” 林奈凑近些,伸手勾住她的胳膊说:“那我们挑个时间,和果子小姐好好商量。不过话说在前面,我要做大股东。” 咖啡馆投资有风险,她不想让安蕾有所损失。 安蕾转过头来,低喃道:“小奈,你......” 林奈见她满面感动,立即嚷嚷起来:“别用这种以身相许的眼神看我。年前结算了几个单子,刚好手里有闲钱。你呢,往后用钱处比我多。这事就这么定啦。” 安蕾不再多说,张开怀抱,轻轻将林奈搂住。 林奈拍拍她的后背,塌着声音说:“给我唱首歌吧?” “嗯。想听什么?” “都可以。最好是夜里想起会感动,却不流泪的歌。” 两姐妹松开怀抱,四目朝望海面。安蕾拉起林奈的手,张动朱唇,打开偏中性的嗓音,哼起一首旋律。 旋律优美至极,却没有一句歌词。 夜色,星火,海浪声,以及安蕾的歌声。林奈欣赏着面前的声色景象,杂糅进繁复无序的情绪,又点燃一支烟。 姐妹俩提出入股意向,唐果做出积极回应。几乎是一拍即合,一周后的下午,在潮音咖啡馆的二楼包间,三人正式签订合同,并商议未来发展。 由于气氛轻松融洽,三人没正经地闲聊,时间接近五点。 林奈看了下腕表,用钢笔轻轻敲着桌面,郑重其事说:“姐妹们,已经快到午饭时间,咱们是不是先把正事谈完?” 唐果拍拍脑门,急忙说:“对对对。奈姐,咱们说到哪了?” 林奈兜住正经姿态,又说:“平时我工作忙,蕾子白天上班,晚上清闲,也不能保证时刻在店。因此,咖啡馆主理人一职,还是需要果子担当。年终分红全部按照行业内规则,有任何重要事,三人坐下来商量。”她见两人点头同意,继续说:“我和蕾子入股潮音,原因是由衷喜欢这里。至于盈不盈利嘛,不赔钱就好,小赚就当大赚。对了,每月账目流水,也劳烦两位搞定,我年底看下结账报表就行。” 安蕾和唐果同时做出OK手势,表示没有问题。 林奈收拾好合同本,露出爽然笑容说:“万事搞定。蕾子,来煮两杯咖啡?” 唐果讶异,睁大了眼睛:“蕾姐,你会做咖啡?” 安蕾说:“大学读书时,在咖啡馆做过兼职,都是陈年旧事了。” 唐果挽住她胳膊,说道:“咱们快下楼,我要尝姐姐的手艺。” 三姐妹来到楼下。安蕾系上围裙,在唐果的协助下打开意式蒸汽咖啡机,称量好三份深烘豆,并略微调整磨豆机的刻度,开始制作咖啡。 从开始的萃取意式浓缩,到后续用蒸汽打牛奶奶泡,再到用牛奶注入咖啡拉花,安蕾全神凝聚,一气呵成。当她将三杯香气四溢的心形拿铁呈上吧台时,唐果合手称叹:“多年不做,水准这么高!” 林奈说:“蕾子是名副其实的宝藏女孩。与她接触越久,她给的惊喜越多。” 安蕾背身冲洗拉花杠,柔声说:“是师父教的好。我家也有台玩具机,时不时拿来练手。” “奶泡很细,咖啡也没有过萃。肯这么认真教咖啡的人,一定细心又温柔。”唐果品尝着咖啡,表情神往:“蕾姐和师父还有联系吧?” 水声哗哗作响,安蕾整颗心仿佛跌落水底。 教他咖啡的人名叫申川,已经离开她生活很久了。 林奈似是猜穿安蕾的心思,忙说:“蕾子,我饿了。咱们喝完咖啡,赶快去吃饭。” 水龙头关闭时,安蕾的回忆也随着水声停滞而倾灭。 她转过身,刮尽暗淡神情,冲着林奈微笑点头。 吃过晚饭,安蕾回到家,和妈妈说了几句话,把自己关在卧室。 卧室的东墙贴着一张照片,照片经由电脑技术处理,放大到了50乘70的尺寸。照片下有两只高高的枣红色亮漆鼓,鼓上常年放置着一张曲谱。 谱子是未完成的,只有主歌部分,歌名叫做《劳拉》。红漆鼓学名为康佳鼓,是四年半前从南京搬回来的。画上的两个男人并肩而立,左边的叫申川,是安蕾的前男友;右边的叫王唤,是申川最好的朋友。 照片中,申川留短寸头,嘴角勾笑,双手插兜,注视着身边的王唤。王唤留长发,精赤上身,穿一条带星星图案的肥腿裤,目光落在自己裸露出的双脚上。 安蕾站在照片前,昔日况味于心底翻涌。只是这种时光给与的浪漫感,似乎比前阵子弱了些。 《劳拉》必然不同于鲍勃迪伦笔下的萨拉,也不是痛仰乐队歌里的萨菲娜。 她清楚想起初识申川时,他说的那句话: “鼓声如心脏跳动,引出王唤的歌声,我就听见了理想。” 他的内心沸热彻骨,当时的她,自认为感受得到。
第3章 (三)他的名字叫谢笛楠 Melrose trading post是美国洛杉矶知名的跳蚤市场,每周日对外开放,在中心位置还设有美食服务和乐队现场表演。这里有世界各地的工艺品,还有本地设计师制作的复古小物件、二手家具等等,诸多商品琳琅满目。 谢笛楠饶有兴致地在市场兜转,心里想的是远在大洋彼岸的林奈和安蕾。 谢笛楠和姐妹二人是高中同学,目前在青岛某大学浮山校区任职辅导员。寒假期间,他应学校派遣,随团来参加为期三周的心理咨询培训。如今三周已过。临近回国,他想起几个月前,林奈想淘几把单品餐椅,于是向当地人打听详尽,大清早找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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