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吗?手脚全不全,好不好看?” “不好看,像团皱了的纸。” 织罗扯了扯嘴角:“你骗我。他肯定像我,怎么会不好看……” 远志剪断最后的余线,血还在流,她立刻施针,才勉强止住,这一夜奔忙,她到此时才敢松一口气,吩咐四下侍女:“换一张毯子,不要透风,再打一盆干净的水来。” 她擦净双手,坐到织罗身边:“你没事了。顾织罗,你很棒。” 织罗泪如雨下:“我知道我信你没有错,所有人里我只信你……” 远志动容,鼻子一酸:“傻子……” 这无眠长夜,门外贺喜欢庆之声阵阵传来,所有人都围着永昌侯府的小公子,但只有她们真心地关注着对方。 这顿时的安静让远志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唯有织罗微弱的气息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实的。从深夜到清晨,她守在织罗身边,看着血不再流,看着太阳慢慢升起,却还是感觉到浑浑噩噩,直到坐上侯府的马车,慢慢往回走的时候,才回过神,那险些失去织罗的恐惧,以及想到刘茵死时的痛心才真切地、从四面八方袭来,攻击着她几乎摇摇晃晃的身体。 她下车时一个踉跄,才发觉原来自己的腿是软的,不知道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喘息,还是因为方才的深深的后怕。 她颤颤巍巍地伸手,推开陈宅的门,抬脚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又是一双手接住了她,她抬头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只听到陈洵说:“抱歉,我回来晚了……” 远志张了张嘴,眼泪却比话先涌了出来,她终于如决堤一样伏在陈洵身上,痛哭起来,说的却是:“你去哪里了!你还知道回来!!” 陈洵却只是抚着她,喃喃:“对不起……” “我快吓死了!” 陈洵笑了笑:“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织罗差点没命了,我不能再看着你不见!” “嗯,我不再走了……”他扶着她:“辛苦你了,你好不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她哭了良久,才直起身,一双泪眼哭得红肿起来,却诚挚地看着陈洵:“真的是你吗?” “是我,如假包换。” 可是远志却握着拳头,愤恨地向陈洵胸口砸了下去:“你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让我一个人带着茯苓,死在哪儿算哪儿!我们算什么,你想扔就扔!” 陈洵歉疚不已,紧紧搂着远志,温柔地将她吻住,令远志倏然停止了挣扎,他唇间呢喃着承诺:“我再也不离开你,再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远志啜泣着,终于环抱住他,像在惊天动地之后,终于看到了海中浮木。 尾声 天一堂的招牌重新挂了上来,过路的人抬头望去,只是纳闷:“这一会儿药局一会儿医馆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而这时候人群中的穆良和李济也只是相视一笑。 什么名堂,他们其实也搞不清楚,但是市井不正如此么?朝堂之事如同对弈,黑白棋子你围我,我吃你,交战正酣,而市井便是棋子下垫着的棋盘,哪怕棋子都不见,棋盘还是规规整整四四方方的一块。 “天一堂就交给你了。”李济感叹道:“你可要好好待它。” 穆良微微倾身:“自然,我自当守着它,直到你从京城回来。” 李济长舒一口气:“此番进京是去编录医书,只是我如今老眼昏花,倒是想问你要一个人。” “远志?” 李济点点头,笑道:“医书不仅博采流派,还要涵盖各科,女科不可或缺,自然是她最合适。” “只不过,她资历尚浅,京城那些人,认吗?” “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我想引荐她进宫。” “到宫里当差?”穆良惊道,转念一想:“倒确是个好前程。” “只不过,人在宫里,便不如外面自在,且也就不能单是看病了,你也明白,宫里那些人……” 两人讳莫如深。 这消息传到远志耳里,她当然欢欣,陈洵也替她高兴,他们抽了一日终于去了慈安寺,在山后一处荒地里,陈洵的父母,便躺在这荒地之下,只有两块简陋的墓碑。 远志朝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手中的锡箔一点点烧尽,只留下一层黄白色的灰。 “跟我上京,会对你有什么不便吗?”远志仰头望着陈洵,担忧道。 “那你是想让我去,还是不想让我去?” “当然是想让你一起去啊!” 陈洵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我如今就是陈洵,不再是别人,自然可以随你到天涯海角。” 远志心中一动,旋即甩开他的手:“谁要跟你去天涯海角吃苦。” “你跟着我自然是吃苦,所以我要跟着你啊,到时候该不会嫌弃我吧。” “当然,你若伺候不好,我自然要嫌弃你。” 说罢狡黠地瞥了陈洵一眼,两人会意,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他们携手往回走,路过了那家一直说起的素斋馆,进去点了满满一桌,却发现并不如想象中好吃,但也算如愿了。 到了晚上,远志梳着头,才与陈洵说,想要回老家看看戚思宽和闵婉的念头,茯苓也长高了一些,多识了几个字,此去也想让他们见见他。来了金陵已久,却只见过字,通过信,实在不孝。 “是不是还想把他们一并带到京城去?”陈洵一语道破,远志羞赧点头,也不知戚思宽愿不愿意。 “既如此,不如当面问问。” 于是,金陵这四口人收拾了行囊,便又踏上了路,陈宅的锁一落,又不知何时才回来,远志望着有些陈旧的门庭,心里还有些忧伤,她在金陵也住出了感情。 侯府的小厮匆匆赶来,往远志手里塞了个包裹,说是少夫人给的。远志上了车才敢打开,原来里面塞了银两还有她的一封信,远志展开一边念,泪水一边滴滴滚落,为人妇之后,她总比以前容易哭。 他们出了城,到了郊野,野草枯黄,放眼望去一片金色,谁能想到,此处不久前还有一阵不小的风波呢。 老家戚宅,戚思宽站在门口向外张望,手里拿着远志寄来的信,信上说了他们在金陵遭遇的事,也告诉他举家上京的打算。戚思宽感慨万千,没想到他的女儿竟比他走得更远了。 远远的几个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显出了轮廓。 “阿爹!!”还是远志眼尖,最先看见了他,挥舞着手,一边向他跑了过来。 戚思宽头发又白了不少,父女时隔那么久的重逢,都是悲喜交加。 “让我看看。”戚思宽眼泛热泪,好像女儿只是出了次远门。 “阿爹……”父女相识,皆是万事在心,却不知从何说起。 闵婉在一旁抹眼泪,过去的泼辣劲也弱了许多,反倒是温柔了,让戚思宽不习惯。 一家人说说笑笑,才知道这戚宅在老家还算半个医馆,他闲不住,在灾民涌入的时候,替人治病,也平了些本要发生的风波。 原来同样的事,在金陵远志经历的,在老家戚思宽也在经历,不免都有些劫后余生的释然。 “我就不同你们去京城了。”戚思宽幽幽说道:“我与你阿娘都老了,身子也不适合长途跋涉,京城很好,你去了涨涨见识。” “可是……” “你的孝心我知道,只是这儿也有许多老病人,镇上的医馆多半是糊弄着,若不是我在,他们看病恐怕还得往扬州去,一来一往的,便要耽误收成,费不起那番周折。你们去,到京城的时候记得来信,见字如面,有信也是一样的。” 远志还想说话,陈洵却将她拦住了。远志便没有再说,只是到了夜里还是不免要怪陈洵。 “方才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远志一边整理行囊一边问陈洵。 “岳丈有他的想法,且我看,这镇上壮丁少,老叟多,一路过来又不见几家医馆,也确实需要他。你看他在这儿,里外都有人尊称一声戚先生,四邻相处也融洽,他做的事有意义,何必非要强求他再去京城呢?” “京城不好么?” “京城当然好,但是京城不见得需要他,而这座小镇却需要他。” 远志手里忙活着,不免要想江州,她若有所思。 隔天,远志早早起来,看见戚思宽在院子里已经忙着筛药检药,如今没了师兄和她,一切事务都是戚思宽和闵婉自己来做。 “阿爹。”远志叫了他一声,接过他手中的笸箩:“我来吧。” 戚思宽笑道:“其实这儿的事不多,比江州要清闲一些,只有些老病人,开的药也是那些,并不麻烦。诶,你师叔在金陵可好?可已经启程去京城了?遗憾我和他见不成面,不然也能好好喝一杯。” “他已经先去了。”远志手里的活不停,又问:“阿爹,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戚思宽摇摇头:“不去啦,见到你师叔,代我向他问声好。” “其实,到了京城你还是可以开医馆,还是能医人,并不一定要在这儿呀。”远志不解。 戚思宽笑了笑:“京城高手云集,并不缺我一个戚思宽。在金陵、京城,好大夫比比皆是,但在这儿,百姓要有个信得过的好大夫,却实非易事,他们想要看病不仅跋山涉水,还要与江湖郎中周旋,在那些大城里司空见惯的东西,在这儿却是连听或许都没听说过……我不是先天下而后己的人,但也想尽所能,多帮他们些……这也是我想与你说的。志士长医国,良医亦念民。医者为民便是为己,民在天地之间,又何需分京城还是小镇。” 远志沉吟,戚思宽总是能在她左右摇摆时给她以教诲。 “今日天气正好,你也与茯苓陈洵去四处看看,好不容易松快下来,也不用太过紧张,马上奔忙。” “嗯。”远志答应。 秋日艳阳,金风送爽,银杏树叶子泛黄,一片片的金色,飘然落地,茯苓冲在前面,在落叶中穿梭,身后鸽子成群在飞,不知归宿在哪儿。 “茯苓!慢点儿!”远志笑着高声喊他。 茯苓却是充耳不闻,在落叶堆里打转,忽然停住脚步,远志和陈洵凑了过去,原来树后面一位苦行僧正在打坐。 “姐姐,他在做什么?” “他在……”远志想了想。 还是陈洵替她说:“他在悟道。” “什么是悟道?” “悟道就是领悟佛理。” “不,”茯苓否认道:“树在和他说话。” 陈洵笑问:“那树在说什么?” 茯苓摇摇头:“不知道。”而后又凑近了,静静地听:“它说它吃了别人的苦,别人就不苦了。” 大白话说得直白了当,陈洵觉得可爱,摸了摸他的头,远志望着纹丝不动的苦行僧,心中却在想,苦行僧四海云游之苦,真的是在替别人吃苦吗?那么如此,还在吃苦的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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