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看看,这孩子多牛!是我的徒弟! “你还记不记得,你刚来台里的时候,稿子都写不好,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杭攸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是师父教得好。” “别谢我,谢你自己。” 吴主任道:“调查记者这个工作,既得胆子大,身体好,笔杆子还得硬,不是一般人能做,你真是特别有天赋。” 吴主任想到了什么,道:“哎?你们家是不是有人做过这一行?” KTV的幻光下,杭攸宁笑容似乎黯淡了一瞬,不过她很快道:“没有,不过……我的爸爸是警察。” “怪不得呢!”吴主任道:“我们这工作,又得是警察,又得是蟊贼!” 众人都笑起来了,这时候吴主任点的《杜十娘》到了,她赶紧起来去唱,还不忘拍拍杭攸宁的手:“前途无量。” 唱完KTV,大家都准备回家,陆淮自告奋勇地要送杭攸宁回家,小姐妹袁媛挽着杭攸宁的胳膊,笑道:“陆大少爷,你是不是贼心不死啊!我们宁宁男朋友可是警察!” 陆淮道:“那怎么办呢?谁让咱们许警官总没工夫呢!” 那是个琼瑶小说盛行的年代,大家都高喊着爱情无罪,陆淮也没什么负担。 杭攸宁住得不远,就在江边上的一座公寓。 两人沿着江水漫步,月下暗香浮动,就算心里没有什么心思的人,也忍不住生出几分缱绻。 陆淮斟酌着,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你每天都在笑,但从来没有真正地开心过。” 杭攸宁笑了,道:“陆淮,你少看点电视剧。” “是真的!我感觉你心里总像有点事似的!”陆淮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两人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在北京的溜冰场,他被一个黄毛丫头的轻松地超越,输得灰头土脸。 但他记住了她那单纯的发亮的笑容。 没想到几年后,他分配到电视台,居然又遇到了她。 那时候的她,已经完全是个都市白领,衬衫挺括,妆容精致,踩着细高跟汇报,是年轻一辈最出色的女记者。 当时某纺织厂不发工资,用厂里的毛巾等货品来补,许多工人家里已经吃不上饭了,杭攸宁不顾厂领导的施压,报道了这个案件。 那些女工们抱着她,嚎啕大哭,她拍着她们的背,轻轻地哄。 当时他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太有魅力了。 但是就是感觉,她总是心事重重。 杭攸宁说:“哪有人不长大呢?” “但是离开让你不快乐的人,你才能找到快乐。”陆淮意有所指。 在他看来,杭攸宁什么都有了。 大学毕业,长得漂亮,又进了电视台,大概从小到大一路都是顺风顺水。 听说家里条件也不错,还是最小的妹妹,应该是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 这样人,还有什么不快乐的,唯一让她痛苦不堪的事情,大概就只有爱情了。 陆淮正是那种,满脑子罗曼蒂克的年纪,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拯救自己喜欢的女孩。 他看过她男朋友来接她,那男人很帅,但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脸冷冰冰的,虽然听说是警局的小领导。 但是听说已经年过三十了。 三十岁,半截入土了,陆淮真心真意这么觉得,他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是意气风发的二十岁。 杭攸宁迟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说我哥?我离开我哥?” 陆淮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俩是娃娃亲,他还帮助你上大学……但杭攸宁,人生不应该是还债,你懂吗?” 杭攸宁受不了了:“陆淮!你真的,真的要少看点电视剧!” 就在这时候,前面走来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 高大挺拔,面容冷峻,手里却拎着一个粉红色的饭桶。 “哥。”杭攸宁迎上去,介绍道:“这我同事,你见过的。” “嗯。” 许野并没有看陆淮,只是道:“我今天去看妈了,给你带了点饺子。” “好。” 他们虽然没有结婚,但是经张淑芬的强烈要求,许野早就改了口。 “我今晚出差,一个礼拜之后回来。” “好。” 随着许野的升职,他的工作涉密的部分越来越多,所以杭攸宁轻易不问。 两人之间没有旁的话,许野坐上车走了,杭攸宁也没有丝毫的依依不舍。 陆淮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情侣? —— 杭攸宁回到家里,在关门的一瞬间,她的笑容立刻就消失掉了。 取而代之的深深地疲惫。 她的房间根本不像一个女孩子的闺房,挂着各种各样的冷兵器,剑、刀、长鞭、铁指环…… 以及各种各样的书、法律、法医学、痕迹学、犯罪心理学…… 墙上还挂了许多张照片,密密麻麻的人脸,标记着不明所以的信息: 江苏,徐朝云,酒店工作,B类 山东,刘小麦,纺织厂工人,C类 …… 杭攸宁看着那些烂熟于心的面孔,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去卸妆。 因为工作需要,她必须每天浓妆上班,这样才能保持上镜的美观。 遮瑕膏是杭雅菲给她带的,很好用,杭雅菲如今是一家外贸公司的女总裁,随手一瓶化妆品就是进口货。 卸了妆,她跟七年前其实没有区别,仍然眼睛小,仍然不好看,眼睛下面,是一块狰狞的伤疤。 来凤鸣的中药很有用,它渐渐地淡了,不再凸起,但无法消失,留了一道红痕。 白天可以化妆,晚上对着镜子,她就可以看到它。 它代表着的那段血腥黑暗的往事,便呼啸而来,痛苦和迷茫,充斥着她每一次呼吸间。 陆淮有句话说得没错。 这些年,。 —— 许野坐在车上,仍然看着文件。 宋之江扫了一眼,眉头一皱:“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在看这个案子?” 许野道:“有些疑问一直没能解决。” “什么事情?” “根据方临河的话,杭寻所控制的潜在犯罪者,一共五个人,黑蜘蛛、林子、方临河、顾其行,庄泽书……可能还有更多,除了林子是本市人之外,这些人都是天南海北的。” 林子是杀了那个杭寻那个精神病人,他是杭寻办案时遇到的,有迹可查。 可是其他人之间,相隔万里,杭寻是怎么找到他们,跟他们联系上的呢? “这……” “还有,方临河为什么会自杀?” 那个惊心动魄的下午,他们为了抓捕方临河,故意让杭攸宁犯险进入偏僻的荒野。 感觉,是方临河被他们设局给骗了。 可是实际上,方临河在见到杭攸宁之后,莫名其妙进行了大段的剖白,交代自己和杭寻的犯罪事实。 然后被抓之后,他又莫名其妙的自杀了。 现在想想,他更像是故意当着警方面说出这些话,然后赴死。 后来调查发现,这个方临河不是本市人,他是个孤儿。不知道为什么来到了本市生活。 他也并不是赵明明的同学,只是老在学校附近晃悠。 总跟着一些捞偏门的人做一点生意,比如偷医院的药品,把农村的孩子带到城市来卖。 他本就是一个心术不正,残忍冷酷的人。 他说认识杭寻,应该就是这个时候。 所以杭寻让他找了赵明明,利用赵明明怀孕威胁许建邦。 许建邦妥协了 而这些钱,通通流向了一个账户——年老昏聩的赵奶奶,他把这些钱,取出来给杭寻用。 因为杭寻想杀掉黑蜘蛛,他和杭寻决裂,独吞了这笔钱。 问题就在这里。 赵奶奶的账户由他保管,被发现的时候卡里剩下五十来万。 还有一百多万的现金,被陆续取走,不知道在哪。 普遍说法,是他进行了个人消费,或是转到了香港的账户,无从追查。 可他把钱转到了香港的账户,而自己却留在这里? 而杭寻的所有消费,更是从头到尾,都是他工资的正常水平。 那这笔钱去了哪里呢? 许野认为,他们反反复复地问杭攸宁,她爸爸死前说了什么。 就是这笔钱去向。 宋之江拍拍许野,道:“天下疑难案件何其多,你何必跟这个案子死磕呢?八十年代的故事,就留给八十年代吧。” 许野没有说话,车滑入夜色之中。 宋之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许野突然开口,道:“我后悔了。” 宋之江道:“啊?” 许野摇摇头,没有再说话。 他后悔告诉杭攸宁,杭寻的事情了。 后来,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又年代久远,针对杭寻的调查不了了之。 也就是说,如果他坚定一点,杭寻的事情,他完全可以瞒她一辈子。 那样的话,她仍然是那个崇拜爸爸的小女儿,遇到再多欺凌和坎坷,她心里始终有一座灯塔,她拥有单纯明亮的快乐。 可是…… 许野忘记不了那年的春节,杭雅菲从深圳回来了,已经是一个外贸公司的女老板了。 杭建设也带着媳妇儿回来了,张淑芬的家,从来没有那么热闹过。 杭攸宁也在笑,包饺子,看春节晚会,放鞭炮。 许野自从爷爷死后,就再也没有跟家里过年了,他也很快乐,很兴奋。 过了十二点,众人疲惫了,要睡了。 杭攸宁却走到他身边,小声说:“哥,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他以为她会在家睡。 但还是拿了东西,陪她走了。 因为过年,公车停了,他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小心翼翼地在萧瑟的冬夜里穿行。 钱塘江在冬日的严寒中,仍在奔流,许野过桥的时候,还道:“如果在东北就好了,我给你做个冰车。” 杭攸宁突然一声不响地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她直接扑向了桥边! 她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去了,只差一秒,她就葬身在冰冷的江水里。 他猛地抱住她,两人跌倒在地上,他心脏狂跳,大声地吼道:“杭攸宁!你疯了吗……” 他说到一半,就停下来。 杭攸宁把脸埋在膝盖上,她在哭,无声无息,撕心裂肺。 一片雪花从暗蓝的天空落下来,然后一片接一片,落入滚滚的江水中,也落在她的头顶。 “哥哥,我受不了了。”她低声说:“太痛苦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不怕,哥在这,哥陪着你。” 许野用力抱住她,他当了多年警察,也算铁骨铮铮。 但这一刻,他肝肠寸断,怎么办呢?他没法替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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