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觉城冬天的晚上像巨大的黑幕笼罩着两人, 她站在夜色下,冲着任东的背影大喊: “任东, 我们明天一起上学吧。” 男生懒散的背影停下,他回头冲徐西桐露出一个很浅的弧度,露出整齐的牙齿,他的笑容很好看,把他身上那些冷厉阴沉的气息冲淡了一些。 “明天几点?”任东问她。 “六点二十吧,怎么样?”徐西桐想了一下,又想到什么,眼睛睁大了些看着他,“你明天上早自习吗?” “尽量上。”任东回。 “好,那明天在这棵老白杨树下见!”徐西桐笑着冲他挥手。晚安,明天见! “嗯。” 道别后,徐西桐在寒风中一路小跑回家,家属大院门口的这棵老白杨树注视着她离去。 回到家洗漱完后,徐西桐躺在床上兴奋不已,她盯着天花板忍不住轻声哼起了歌,真的不敢相信,她回到北觉时隔多年还能找到儿时的玩伴,现在还能一起做好朋友。 因为过于兴奋,徐西桐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地睡不着,好不容易后半夜睡着,她又做了一夜的梦。 清晨,四周处于一阵白色的混沌中,气温尤其低,窗檐角处结了厚厚的冰棱。 任东单手枕着后脑勺,一听到闹铃响,没有丝毫犹豫就起床了。他轻手轻脚地收拾,推开洗手间的门,也没拿脸盆,刷完牙后,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刺骨的凉水往脸上一扑,使劲搓了搓脸便出门了。 早上五点五十,任东缩着脖子站在那棵光秃秃的白杨树下,树的叶子全部掉光,只剩下银白色的躯干。 除了卖早餐的饼店,这大早上的,一个鬼也没有。任东站在树下,眼睛时不时地往向西面的那栋家属楼瞟,一直没见徐西桐的身影。 六点三十,任东看了一眼时间还没见人出来,今天早上的风劲儿真大,直接抽他的脸颊而过,之前那件黑色的棉袄洗了,他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冲锋衣,风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人都他妈快抖成筛子了。 任东低声骂了句“草”,大步向不远处的早餐,掀开门帘,弯腰钻进去买了杯热豆浆。 任东端着豆浆出来,掀开盖子仰头灌了几口,四肢百骸传来暖意,他抬眼继续看着对面的那栋家属楼。 金酱老酒坊的李叔拉开卷帘门,提着垃圾桶走到马路边,边上的大垃圾桶已经倒满,臭烘烘的,他直接丢在了路边。 回店里的时候经过任东,又绕了回来在他面前停下:“小伙子在等谁啊?” 任东端着豆浆的手抬起,指了指西面那栋家属楼,李叔会意,又看着男生的年纪,立刻猜出来他等的是谁,说道: “在等老孙家的女儿,徐西桐吧。” “嗯。”任东应道。 李叔上了年纪,也没什么记性,摆摆手:“早走了,那家的女儿是最勤快的,天还没亮我就看见她走了。” “走了?” “那叔还能骗你?”李叔操着北方流利的方言。 另一边,因为太兴奋导致晚睡,到现在还在睡梦中的徐西桐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还在呼呼大睡。等她醒来的时候睡眼惺忪地抓起枕边的闹钟,一分钟后,房间里传来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徐西桐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在想两人早上的约定。等她收拾好,匆匆跑到家属大院前的那棵白杨树下时,空空如也,只有一地的枯叶子和鸟雀烦人的叫声。 徐西桐赶到学校,三班教室里传来稀稀拉拉的读书声,依稀可以辨认出他们在读郁达夫的《故都的秋》。 班主任一头鸡窝似的发型正坐在讲台前批改作业,徐西桐拿着书包挡脸,猫着腰小心翼翼地从后排进来。 徐西桐受到了一路的注目礼,那些平时多迟到早退的学生第一次见她迟到,纷纷竖了个大拇指,说道:“牛逼。” 徐西桐冲对方比了个嘘的姿势,走到第四组的时候,她猫着腰一回头,看见了任东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他正侧对着她,脸埋进胳膊里,露出半侧深邃的眉骨,皮肤很白。 她正盯着他看,忽然,似有什么感应似的,任东突然睁开眼,四目交接,徐西桐心一颤,像被触电一样,眼睛滴溜地四处转,这下也不怕老师了,慌乱跑回座位。 早读铃终于响起,陈羽洁从体育场训练回来,一进门,她就听说了徐西桐的光辉事迹。 回到座位,陈羽洁打趣道:“哟,乖宝宝也迟到啊。” “羽洁,你就别笑我了。”徐西桐趴在座位上欲哭无泪。 “怎么啦?跟我说说。”陈羽洁捏了一把她带着婴儿肥的脸。 徐西桐打掉她的手,往最后一排的座位看了一眼,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上课间隙,徐西桐翻开课本,在想一会儿要抽空跟任东解释一下迟到的事。 做完广播体操后,徐西桐一路盯着任东的背影,他在走廊处逗留了一会儿,在跟男生聊球的事,又回到教室,她急忙跟了过去。 任东正弯腰清理东西,徐西桐背着手站在他面前有些紧张,她绞了一下手指: “那个,我早上睡过头了,不好意思啊,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任东缓缓直起身,他的眼角有些红,似乎没睡好,嗓音有点儿哑:“没事,没等多久。” “那就好。”徐西桐松了一口气。 两人正说着话,教室里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众人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只见孔武一脸血走了进来,脸上四处是伤口,模样十分吓人。 孔武来到座位上,拉开凳子坐下,徐西桐被他脸上的血吓一跳,慌忙找出一包纸递了过去。旁边有好事者问道:“武哥,又去打架了啊?” 任东的肩膀抵着墙壁,抬脚踢了他凳子一下,问:“干嘛去了?” 孔武一边胡乱地擦血,一边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前段时间刚认的干弟弟有难,让我去给他撑场子来着。” 孔武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古惑仔》《英雄本色》之类的港片看多了,非常崇尚真心英雄这一套,他广结交各路人士,凡是前来示好的人,他都认作干弟弟干妹妹,做他们的大哥。有难的孔武都帮,他经常旷课打开,也因此而多次留级。 “西桐,要不我也认你做干妹妹得了,保你在二中顺风又顺水。”孔武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捂伤口一边说道。 徐西桐摇头:“我不要。” 话说完,上课铃响了,徐西桐走回自己的座位。第三节 课是历史课,他们原来的历史老师休产假了,听说来接替他们三班的是一名老头,大家都兴致缺缺,打了铃也还在交头接耳,各做各的事。 走廊处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众人隔着一层毛玻璃看,看见是一位身材姣好的女人,有人高喊道:“是个女的!” 气氛开始沸腾,待那位接班老师走进教室后,氛围升至顶峰,众人的口哨声和尖叫声不断响起。 来了个美女老师。 孔武打了一上午的架,饿了一上午,特地打包了早餐来教室。他正大摇大摆地吃着片儿汤,夹了一块正要送进嘴里,在看到赵盈盈那一刹那,瞳孔不自觉张大,嘴巴张成O字,片儿汤掉回去,溅了他一脸的汤。 烫得不行, 但他体会了心跳加速的感觉。 用孔武的话来说,那叫一眼万年,山鸡哥遇到了他的任盈盈。 孔武脑海里自动响起抒情的背景音乐,正幻想着两人的未来,任东看了他一眼,好心地说: “你脸上有葱花。” 孔武气得整个人都发抖,还没来得及擦,台上的历史老师开口讲话了,她一身剪裁利落的呢子大衣,白色皮靴,栗色的头发衬得皮肤很白: “同学们,我叫赵盈盈,毕业于师范大学,今天暂代你们的历史老师一职。” “好!欢迎欢迎!”孔武脸上顶着一片葱花,在台下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带头吆喝。 新来的历史老师愣了一下,看见这位学生脸上的洋相噗嗤笑出声,孔武更陶醉了。一旁的任东用书挡住脸,照睡不停,丝毫不关心这个新来的历史老师是男是女,好看成什么样。 傍晚,下起了一阵雨,空气一下子变得湿冷,路人行走哈出来的一团的白气消散在雨中。徐西桐打算留在学校吃晚饭,她跟陈羽洁共撑着一把伞边说边走向食堂。 “好想吃炸藕盒,你呢?想吃什么?” “唔,没想好。” 她们来食堂的时候已经算晚了,窗口处只有稀稀拉拉的两队队伍,大多学生已经坐在蓝色的饭桌上吃上了。 两人在排着队,隔着一名学生徐西桐踮脚张望,眼睛在打饭窗口来回扫,音量提高:“还有最后一份炸藕盒!” “天灵灵地灵灵,希望炸藕盒最后是我的。”徐西桐做了个手势,跟个小神婆似的在低头祈祷着。 陈羽洁揽着她的肩应道:“是你的是你的。” 轮到徐西桐时,她端着餐盘,一只手正伸向最一盘炸藕盒想要端起来时,倏忽,有人猛地撞向她的肩膀,忍不住皱眉吃痛。一只手臂伸过来,将最后一盘炸藕盒端走了,顺带“滴”的一声,把饭卡也给刷了。 徐西桐看向来人,是两位女生,一个留着长发,戴着精致的发卡站在一边,短发女孩将抢到的炸藕盒端给长发女生,跟献宝似的说:“给,心辰。” 陈羽洁看不过去,怒道:“你们插队有理了?” 短发女生抱着手臂,眼里没有一点歉意,说话像在挑衅:“同学,话不能这么说嘛,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你——”陈羽洁感觉自己高血压都要犯了。 徐西桐拉住作势要冲上去的陈羽洁,摇头低声劝道:“算了,羽洁。” 一份食物而已,和陌生人起争执让自己动气不值得。 徐西桐打好饭菜,拉着陈羽洁离开的时候,与那位长发女生擦肩而过,她意外捕捉到了她那脸上傲慢的冷笑。 这一幕,刚好被在后面排队的任东看到,他打算翘掉晚自习去格斗俱乐部,去城北之前,被孔武拉来了食堂吃饭。 “嚯,现在的姑娘恁凶。”孔武感叹道。 “哐”地一声,任东把餐盘撂在窗口边上,随手拿了两个菜,没说话。 徐西桐和陈羽洁边吃饭边说话,看见斜对桌落座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她跟两人挥了一下手。 饭吃到一半,陈羽洁忽然噤声,戳了戳徐西桐的手臂,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后者抬眼,才发现她这一侧的过道落了两个身影,是刚才那两个女生,一前一后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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