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谈兴高涨,直到月上枝头,小院落满清辉,才停盏歇了筵。 老头年纪大,酒意上来了,回屋倒头便睡,只留孟少轶带着孟少校送客出门。金毛少校恋恋不舍,围着季辞的脚,将尾巴摇成了一柄金色螺旋桨。 程音最喜欢金毛。 她跟季辞念叨过,养狗就要养大狗,温顺乖巧,冬天抱怀里,像抱着一大朵鸡蛋糕。 她还说,等她眼睛好了,要把所有被医生禁止的运动项目玩个遍,骑马,潜水,高空跳伞。 在她对未来的规划中,有各种各样的求而不得,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季辞。 无论哪种畅想,每一帧都有他的存在。 这些梦想,现在似乎基本都已实现——只不过是另一个人代她实现的。 他们携手周游世界,翱翔天际,攀爬山峰,一起养一条狗,共同做一顿饭。 她也叫他三哥,这是程音曾经拥有的。 她与他在不同酒店的房间,酣畅淋漓地热吻,这是程音从未拥有的。 川菜刺激,辣油渍着程音嘴角被咬破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 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轻舔,恰被季辞目睹:“你嘴怎么了?” 他果然不知情。 幸好梁冰祖籍在泉州,是个地地道道的福建人。 那天晚上,程音越想越羞恼,又打了个电话给梁冰,让他对妈祖发誓——等季辞醒了,绝不在他面前多嘴一句。 感谢妈祖,他至今没说出实情。 “上火了。”程音默默别开了脸。 她坐季辞的车一同赶往萧山机场,两个人多少都喝了点,微醺容易晕车,因此季辞开了点窗。 风是凉的,脸是热的,程音虽看着窗外,却总觉着他在看她,目光如酒。 酒精让人心动过速,程音忍无可忍,回头询问:“有事吗?您吩咐。” 有事说事,别一直盯着我瞧了! 季辞并不知道她在恼什么,甚至不知道她恼了,只觉得良夜清透无比,心事尘埃落定——她就在他的身边,朝夕可以相见,还重新吃到了他亲手做的饭,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满意。 或许酒精上头,他说出来的话,破天荒有些轻佻:“你这两天,为何躲着我?” 夜间行车,程音坐在车后,等同于睁眼瞎,但这话语中的缱绻之意,她捕捉到了。 若不是季辞从小是个正人君子,她简直怀疑他在故意挑逗! 明明他有谈了多年的女友,感情甚好,人甚般配,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程音不懂他什么脑回路,她只觉得自己好似个小丑。 这两天,她虽努力避开季辞的行径路线,脑子却一刻没闲着,翻来覆去,温习她偷来的那个吻。 每回都是偷的,她从来不曾名正言顺。 第一次偷吻他是在十四岁的夏天,午后蝉声沸盈,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他脸上,那么晃眼,都没能将他晃醒。 每年寒暑假季辞都来她家借住,参加奥赛集训队。机会珍贵,他每天数着秒过日子,但如果程音有事要麻烦他,讲题也好,炒菜也罢,他都会立刻停下手中笔,优先响应她的需求。 那一次,他便是在等她订正错题的过程中,累得睡着了。 那么好看的脸,不知触感如何。 程音天生一颗野胆,只要敢想,她就敢干。念头才刚闪过,她已俯身凑近。 少年身上有清爽皂角香,最便宜的那种黄肥皂,对她而言却似有毒,鬼使神差催着她上前,在他被日光晒得微红的脸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她不知道他醒是没醒,也不知道他耳根的颜色是刚才就有,是太阳晒得,还是其他。 反正季辞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口吻是一贯的冷淡无情:“还没做出来吗?” 她是先偷亲了别人,再给人写的情书,算是有个交代。 她程音,从小到大都是一个行动派。 行动派的可怕之处,季辞后来逐一领教。 后来连他醒着,她都敢搞偷袭。端正少年何曾见过如此妖孽,无法无天又诡计百出,除了红着耳朵避让,到底也她没辙。 他对她的冷脸呵斥,从来没有多少威慑力。 一个字:“啧。” 两个字:“林音。” 最多六个字:“你一个姑娘家……” 最凶的时候也就两个字:“林音!” 在她还叫林音的岁月,她幻觉自己被很多人好好爱着,每天死皮赖脸,很敢胡作非为。 曾经她是狗皮膏药,现在他问“为何躲着”……因为今非昔比了,季总。 程音面朝向他,因为看不清他的脸,只觉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中。 黑暗的舞台,孤单的独白,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季总,我们以前认识,也很熟悉,但那都是很多年以前。” “小时候我不懂事,干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现在想起来很不好意思,我已经跟您道过歉了。” “现在,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说实在的,要不是因为我在柳世工作,可能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有交集。”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们现在,就保持着普通的工作关系……就挺好的。毕竟过去发生的一些事,对于我,对于您,都不算什么特别美好的回忆。” 她深吸口气,最后说出了一句她万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的话。 “知知和三哥,早就已经不存在了,那些过去的事,就让它都过去吧,可以吗,季总?” 程音说到最后,话音中几乎存了一些恳求的意味。 恳求他高抬贵手,为她留下最后的尊严——舞台灯光已灭,小丑该谢幕了。 她唯一的听众,坐在漆黑的观众席,迟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程音几乎怀疑,季辞是否已经睡着,忽听他道:“如果我不想让它过去呢?” 这句话仿佛从齿缝中发出,含着凛冽的霜雪之意,情绪之浓烈,让程音震惊。 季辞在任何时候,情绪都很稳定,泰山崩于顶而举重若轻,很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刻。 她自忖刚刚那番发言,并无过分之处,难以理解他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总不可能是因为,她要放手,而他不舍得。 “那您打算如何?希望我怎么做?”这次换到程音情绪稳定。 不稳定也不行,她吃柳世的饭,社畜都是温顺动物,发工资的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但她也有隐藏的愤怒,他明知她曾对他心怀鬼胎,保持边界感是最体面的相处方式。 他要怀旧,要重振羲和,他没忘记少时的理想信念,这些都随意,别来继续招惹她难道不行? 可他偏要招惹。 他咬牙切齿:“程音,你姓程也好,姓林也罢,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你永远是我的知知。” 什么狗屁! 程音气笑了,她也咬牙切齿:“行,季总,您是老板,您说了算。但在我这儿,该结束的,全都结束了,你早已经不是我的三哥。” 陈嘉棋在登机口来回溜达,见到程音的瞬间,差点直扑过去。 季辞冷冷一瞥,让他收住了脚。 老板心情极度不爽,原因不明,这种时候先认错总归没错。陈嘉棋解释半天,不是他不肯改签,今天北京天气差,整个下午都没有前序航班飞过来。 季辞面无表情。 他将机票递给柜台,空姐露出面对VIP时的职业笑容,请他继续登机,季辞却又不登了。 他回头在看程音。 程音出这趟差,众人皆知,行政部新来了个伶俐人儿。 但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丝毫不伶俐。 站在登机口,手忙脚乱找飞机票,两只手都不够她用的,耳朵和肩膀夹住电话,摸遍每一个口袋,慌得鼻尖都渗出了汗。 再看她身旁那根棒槌,连声问“怎么了”,就是猜不到她在找什么。 季辞也很想问一声怎么了,怎么他家知知小时候眼光那么好,长大后谈个恋爱谈得稀烂。 这算什么意中人,他俩心意相通的程度,不说灵犀了,连根烧火棍都不如! 季辞定定看他们几秒,压着烦躁走过去,从程音的耳边抽出她的手机。机票就在夹在电话一测,戴着眼镜找眼镜,这家伙有点魂不守舍。 程音不自在地接过机票,道了声谢,诚意不太足,眼睛都没看他。 空姐却在看她:“是跟先生一起的吗?女士,您也可以走要客通道。” 程音立刻婉拒:“谢谢,不用,我们排队。” 后一句话她说给陈嘉棋的,他在一旁抓耳挠腮五分钟了,貌似有要紧的事要说。 无视季辞的低温脸,程音扯住陈嘉棋,直接转身,去了经济舱通道的队尾。 各走各道吧还是。
第33章 医院 陈嘉棋与程音通报了一个坏消息。 “我说个事, 你先别急。” 这种开场白,谁听谁奓毛,程音原本有点魂不守舍, 听完这句立刻回了神。 “什么事?” “你家鹿雪, 这会儿在医院里……” 程音立刻魂飞魄散:“她怎么了?” “她没事,你别急, ”陈嘉棋安抚,“但是她……把别人给打了。” 程鹿雪把同学打进了医院。 程音从未想过,她那乖巧懂事的女儿,还有这种新奇的打开方式。 要说鹿雪正常,那肯定不算特别正常,毕竟生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 还有一个挺奇葩的监护人。 但她家从来不走武斗路线,连户外活动都不太热衷,要说鹿雪斗嘴把人给说哭了,程音觉得还比较可信。 打人? 具体情形如何,陈嘉棋也不得而知, 只道是事情发生之后,对方家长闹得厉害,老师无奈之下,只好把电话打给了他。 为什么不找程音, 因为她那破手机,傍晚时正好没电了。 程音迷惑:“怎么找到你的?” 陈嘉棋原本还暗喜,听她这么问, 愣了下:“不是你存的吗?紧急联系人, 在鹿雪的儿童手表里。” 程音摇头:“不是我。” 不过,她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从前鹿雪就问过她,紧急联系人除了她,还能填谁。没等她想出答案,小姑娘已经自问自答:“好像确实没人可以填。” 没人。就这么说吧,今天程音乘坐的这趟飞机,但凡有个三长两短,程鹿雪就成了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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