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音弯腰抱住东倒西歪的小胖孩,一个使劲,居然还没抱起来。 过去的那几个小时,程音的精神其实也挺紧张,现在松懈下来,多少有些腿软。而且她好久没扛过鹿雪出门——江湖传言,武当弟子入门时人手一只小猪,每天抱着登山,日积月累方能功夫见长。 她也就荒废了几个月吧,这只小猪居然抱不动了! 小猪睡得呼噜噜,将她叫醒走路也不现实,程音咬牙还想再尝试,家猪被人抱走了。 季辞一手托着娃,一手调整她脑袋的摆放,给鹿雪找个了最舒适的睡姿。 “回家吗?”他和蔼地问。 三小时前,程音才跟季辞摆出“除公事外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此时却不得不缓和态度,接住他的好意。 毕竟她们刚刚才受人一番恩惠。 而他此时的姿态,不知为何,与数小时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晃眼一看,在医院惨白的日光灯下,那张从小英俊过头,因而显得不近人情的脸上,居然满含了温润笑意。 眼角淡红的伤痕轻挑,他看她的目光,简直称得上温柔缱绻。 程音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夜盲症,怕是又加重了。 外面北风呼啸,密云漫布,完全没有共享到杭州的月色。 飞机落地时广播说,今夜北京城或将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程音吸了口微带湿意的空气,觉得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回。 什么时候会下雪,她打小闻得出来。 没错,是雪的气息。她在雪天与他相识,又在雪天与他分离,后来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长得像他的男人,他们共度良宵,那一次,雪也下了整整一夜。 雪是她爱的签字页。 程音也不知道自己满脑子在闹什么妖,恍恍惚惚地上了季辞的车。 后座宽敞,座位中间隔着一方小几,她几次想把鹿雪接过来,季辞都没允:“别搬来搬去,把娃弄醒。” 这话说的,太有人夫风味,一向装聋作哑的司机老李,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后视镜。 真像一家三口。 程音也这么想,若不是亲眼看到,她绝对难以置信。 季辞抱着鹿雪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和谐,他将来如果当爸爸,必然也是个好爸爸。 这个念头闪现,程音忽然不愿再多看他们一眼,默默将脸调转窗外。 长风卷地,铅云低垂,是要落雪了。 车开到胡同口,季辞下了车,随手拿起一件羊绒外套,虚笼在鹿雪头上。 睡中不能吹到凉风,没养过孩子的男人,绝不可能有这种意识。 他为何如此娴熟……?这一幕为何还有点眼熟……? 程音愣怔片刻,突然明白了过来。 小时候她常淘气,暑热的天,非要中午跑出去粘知了,每回一头热汗往空调房里钻,都是三哥揪住她,不擦干了不准进屋。 他整个暑假借住在程音家,食宿全免,过意不去,便会主动接手,帮程敏华带孩子。 那孩子……是她自己。 程音心中五味杂陈,跟着季辞走到了胡同口,见他还不停步,顿觉惊慌:“孩子给我吧,您不用往里去了。” 季辞无奈:“你不怕摔了她?” 过十二点了,天上没月亮,地上没灯,她确实看不见。 今晚的风还格外大,程音被吹得站不稳脚跟,想想是不该犟嘴,只能沉默地跟住季辞,走进了漆黑的胡同。 男人单手抱娃,另一只手借给程音搀扶,接近零度的天气,他竟只着一件衬衣。 体温高的人果然不怕冬天,透过单薄的织物,她冰冷的指尖也染上了些许温度。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一刻,程音的心绪稳妥而安宁。 短短几百米,竟让她生出了贪念,希望回家的路可以再长一点。 但,总有走完的时候。 “到了。”程音站在四合院门前,伸手去接鹿雪。 院门上方镶有一盏昏黄小灯,瓦数不高,已足够她看清道路。 也能让他看清,院子里破敝杂乱,四壁皆污,绝非他可涉足之地。 自尊心让她无法同意他继续走近。 别看了,我茅屋被秋风所破,八面漏风,毫无尊严可言。 程音的态度如此坚决,季辞只能无奈松了手。 然而程音抓住睡熟的鹿雪,抠了半天……居然没能抠下来。 刚一掀开羊绒外套,小姑娘就猛地瑟缩成团,两只肥胳膊紧紧搂住了季辞的脖子。 程鹿雪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赖床,尤其今年入冬之后——胡同房没装暖气,程音也不舍得整晚开空调,早上弄她起床,便成了一个老大难问题。 离开温暖的被窝是艰难的,更别提季辞肩背厚实,体温又高,睡起来比床还舒服。 程音用力扒拉了两下,这小孩居然还哭了,嘴里嘟囔着:“妈妈我冷,再睡一会儿,就五分钟。” 边说,边手脚并用抱紧她的大抱枕……并在他昂贵的白衬衣上留下了几个小脚印。 程音脑袋嗡嗡的,胳膊却拗不过孩子的小胖腿。 季辞温声建议:“要么先进屋?再吹一会儿,孩子该着凉了。” 程音看看娃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再看看季辞被踢得惨不忍睹的衬衣,当机立断推开了院门。 进门走廊逼仄,头顶东一挂腊肠,西一挂腌菜,悬满了有碍观瞻之物。 脚下也很杂乱,程音一路小跑,火速打开自家的门,还想再拦,季辞已经抱着鹿雪进了屋。 幸好,他并没有顺手打开屋顶的大灯,也没有继续往深里走。 程音快速摸到窗下,拧开了桌上的台灯,调到最暗的一档。 无论如何,她不想让他看清楚她当下的窘况。 其实还是能看出个约略。 房子二十平米,在胡同房里算是面积大的。层高也说得过去,老房子就有这点好处。 问题是这个家,实在太穷,屋顶一高,反而显得屋里空落,家徒四壁。 一床、一桌、一椅。一个旧电磁炉并几瓶调料,权当简易厨房。一个跳蚤市场买来的儿童澡盆放在角落,算是唯一的卫浴设施。 再无他物了。 季辞早就猜到,程音大概是个什么居住条件,但亲眼目睹还是心惊。 在飞马给他的调查报告中,他见过一张在她家院子门口拍下的照片——白日里有阳光,看起来还算有点温暖的烟火气。 而今晚这样欲雪的寒夜,站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只觉得处处凄冷。 冷得刺骨。 程音也感觉到寒意侵人,她从桌子抽屉里扒拉出空调遥控器,装上电池,打开了空调。 电费贵得让人肉疼,但这场面她不能不撑。 却不知是太久没用,还是空调上了年纪,出风口一阵吱嘎作响,热闹倒是热闹,热气半天也没吐出几口。 程音只好手脚麻利地烧了壶水,灌好热水袋,连哄带骗地将鹿雪骗进了被窝。 一转眼,她又扫到床边晾挂的内衣,粉的粉,蓝的蓝,弄得她脸红的红,热的热。 伸手将衣服扯下,尽数丢去床里,程音庆幸自己给床多加了道布帘子。 唰一下拉上帘幕,假装方才无事发生。 一通安置,总算孩子上了床,她也回了家——空调渐暖,夜幕深暗,他该走了。 “谢谢。”程音低着头,不知如何下这个逐客令。 季辞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静静站在门口,看着她四下忙碌,看着她六神无主。 听到她道谢,他也不应答,只站那儿将她看着,目光深浓得让人承接不住。 “知知。”半晌,他道。 程音头皮发麻,不懂为何他执意要用这个名字来唤她。 其中的亲昵意味,以及与过往的深度捆绑,让她每次听到都想逃跑。 她不抬头,他就继续叫:“过来,知知。” 程音过去了,因为不想听他再叫第三次。今晚季总在抽什么风,她不是很懂,但他叫她的那个口吻,她有点受不了。 简直有点深情款款的意思。 他又犯病了不成?
第35章 幻境 人在犯病的时候, 是没有行为逻辑可言的。 季辞把程音唤去,离熟睡的小孩远远的,明显是有话要讲, 等她真站到他跟前, 他又不讲了。 只细细地端详她,好像第一天认识似的, 稀罕地,认真地,用目光描绘她的眉目。 “季总,时候不早了,您请回吧。”程音决定不委婉了,她直接赶人。 “好像不行。”季辞予以拒绝。 程音困惑地抬头:“为何?”。 他一脸认真:“我衣服脏了。” 她这才发现, 他那件挺括洁净的白衬衣上,除了腰上有几个小黑脚印,肩头也湿了一大片,不知是口水、鼻涕还是眼泪…… 程鹿雪的杰作。 这下是真尴尬了,程音赶紧拿剩下的热水, 搓了块干净毛巾递给季辞。 脚印两说,口水总得先擦了…… 他却没有伸手来接。 “我够不着。” 怎么可能够不着,那是肩膀又不是后背…… 程音没敢驳斥,她正歉疚着, 于是她上前一步,踮脚帮他清理肩膀上的污渍。 然而湿毛巾越擦,湿迹扩开得越大, 最后几乎印出他肩部的肌肉线条来。 更没法出门了…… 程音讷讷住了手, 又转身去找干毛巾。 “前几日,”他在她退开之前, 忽然出声询问,“在杭州,我是不是发病了?” 程音当场僵住。 “是你来救了我,对吗?” 她再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翻开这一篇。 那一晚可不能提,连想都没法想,一想她整个人都要烧着。 程音往旁边让了让,背过身去,佯作镇定去搓毛巾。 “没有啊。”她搓得很起劲。 他再度走近,在她身后道:“你耳朵红了。” 好的,谢谢你指出这一点,现在搞得我脸也红了。 程音不说话了,她一门心思与毛巾搏斗,搓得指关节都微微发疼。 然后那条毛巾,被他从她手中抽离,再被拧干,轻裹住她的手,逐根手指慢慢擦干。 他将她转了个方向,低头认真地帮她擦手。 擦得慢条斯理,又理所当然。 确实以前这种事季辞没少做——她吃东西之前总是忘记洗手,必须三哥前来缉捕归案,将脏爪子强行按进水池。 但十岁之前和现在,可绝对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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