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没三哥了。 程音闭了闭眼,用手背擦掉鹿雪脸上的眼泪,到底恢复了冷静。 她拿出手机,继续录制张太太的癫狂丑态。这人怕是真疯了,满口喷着污言秽语,程音不得不捂住鹿雪的耳朵,又拿口罩遮住了她的脸。 热闹太大,周围都有人开始录像了。 她得速战速决。 可她尚未开始下一步行动,突然旁边奔来两名医护,用磁扣约束带扣住了张牙舞爪的疯婆子。随后,又来了两名医院保安,连拖带扛,将人从急诊室直接带离。 程音怔住,探头正要再看,耳畔传来熟悉声音:“知知。” 是三哥?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便被程音径自按下,更正了称谓:是季总。 季总三更半夜,出差归来,不直接回家,却出现在急诊大厅,难道是又发病了? 可这里是儿童医院。 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的热闹,程音只觉得脸颊烧灼,满心难堪——她总是会在最难堪的时候,被他看个正着。 她迟迟没有转身。 小胖子发现他妈被人拖走,头也不疼了,游戏也不打了,一路哭着追了上去。 热闹没得看,围观群众也纷纷散去。 可程音才刚结束表演,妆还没来得及卸。她搂着鹿雪,站在闹哄哄的急诊大厅,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头发乱得仿佛刚游街归来。 刚才她半真半演,主要是为了博取同情,占据舆论的制高点。 然而一旦要面对季辞…… 程音低着头,先替鹿雪重新绑好了发辫,再以五指为梳,梳齐自己凌乱的发丝。 她肩背笔挺,下巴微抬,动作镇定自若,却始终没有转身——直到季辞主动走到她面前。 程音希望自己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季辞却弯下腰,一寸寸将她端详。 确认她脸上没有任何伤痕,他才继续问:“她刚碰你了吗?” “没。” “小孩呢?” “没事。” 程音面无表情,言简意赅,所有伶牙俐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辞看出了她不自在,否则不至于一个眼神接触都不肯给,便不再继续问她,蹲下与鹿雪四目相对。 从他出现,小姑娘就睁着一双黑晶似的小鹿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看到现在。 季辞说不上来原因,但他很喜欢这双眼,其中有种让他心头发软的东西。 他的声音也不自觉放软:“晚上好,女士,你吃晚饭了吗?”
第34章 下雪 “女士”这个称呼, 令鹿雪十分愉快。 程音一直将鹿雪当大人对待,平日里讲话从不使用幼稚娃娃腔,以至于鹿雪很烦被人当成小孩。 这个叔叔态度极好, 长相超帅, 鹿雪满意地对他颔首:“晚上好,先生, 我还没来得及吃。” 季辞不知从哪变出了一个纸袋:“鸡蛋三明治,喜欢吗?” 鹿雪点头,复又摇头:“我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季辞笑了,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季辞,是你妈妈的朋友。” 鹿雪矜持地与他握手:“你好, 我叫程鹿雪,是我妈妈的女儿。” 不知道这个对话有什么好笑,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的笑点落在何处,他俩忽然四目相对,笑了足足好几秒。 笑完, 季辞将三明治递给鹿雪:“现在我不是陌生人了。” 鹿雪看了一眼程音:“可以吃吗?” 程音已经将纸袋接了过来,握在手里竟还是热的,散发着刚刚煎好的鸡蛋焦香。 疯女人下午就把娃拖来医院,小孩到现在滴米未进, 想想她都要心疼死。 “快吃。”她帮鹿雪摘下了口罩。 小女孩笑意甜甜道了声谢,季辞却陷入了微妙的恍惚。 像是法语中称为deja vu的那种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张脸莫名熟悉——但那只是短暂的大脑反应, 他刚想认真去捕捉,就如云雾一般消散不见。 如果季辞小时候不是那么抗拒照相, 可能就会立刻发现,鹿雪长了一张和他年幼时极其相似的脸。 但此刻,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会儿神。 鹿雪两手抓着三明治,嗷呜嗷呜一通咬,明显是饿惨了。 季辞已回过神,又不知从哪变出了一瓶胡萝卜汁:“慢点,别噎着。” 小姑娘对这富含维生素A的饮料充满了赞许,嘬了两口,递给程音:“你也喝。” 程音接过果汁,此时她总算压下了难堪之意,可以正常地面对季辞。 她客客气气:“季总,您怎么来了?” 季辞没直接回答:“刚才是怎么了?” 程音三言两语,简单讲了前因后果:“小孩子之间的摩擦,没什么大事。” 季辞瞥了一眼门外。 被拖出大厅去“冷静冷静”的张太太,继续在门廊外狂躁输出,咆哮声中夹着小男孩崩溃的大哭,听着可不像没事。 “我自己能处理。”程音道。 季辞看她。 “我真的能,”她脱口而出,“公然侮辱他人或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五百元以下罚款。我留证据了。” 季辞笑了:“你还记得。” 程音又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也是以前季辞教她的,“以后再有人敢追着你喊小瞎子,林音,你就这么告知对方,看谁还敢废话。” 对,她还记得,他教她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 “啊,原来你叫我录像,是这个目的。”陈嘉棋恍悟。 他一个魔都小克勒,从小懂文明讲礼貌,没有和疯婆子掐架的经验,被大嗓门震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找不到参与感。 此时噪音消失,陈嘉棋消失的智商终于上线,赶忙加入了对话:“我看那女的,没完没了,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拿到幼儿园的监控录像。” 这话没毛病,程音认可。 季辞却瞥他一眼,目光似刀锋锐利:“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请你立刻消失。” 对于这始乱终弃的小子,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陈嘉棋:“啊?” 突如其来的敌意,来自他仰慕已久的男神,他不理解,他很委屈。 但男神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仿佛他再晚走一步,就要被他立斩于马下…… 不是,他怎么得罪季总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呢!? 陈嘉棋被愤怒的雄狮驱逐出了领地,不过门外的那头母老虎,他们总归还得再去会会。 上了约束带,张太太看起来是文静多了,虽然嘴里还在不住地骂骂咧咧。 被院长临时叫来的精神科医生,静静观察了她几分钟,又手起针落,加了10毫升镇定剂。 “狐狸精,姘头还挺多。”药物生效,张太太的声音也温柔多了,但她见到季辞这张新面孔,还是忍不住发出了锐评。 季辞挑了下眉,他这辈子没被贴过这么新颖的身份牌,而他竟一点都不生气。 甚至觉得疯人疯语,亦有可取之处…… 但她接下来一句话,又开始污人耳朵:“不要脸的贱人,自己没老公吗……抢别人老公……” 季辞伸手,捂住了鹿雪的耳朵,又示意程音离开,他不想让她们暴露于这种低级的精神污染。 程音却没动。 季辞只好一边护着鹿雪,一边对张太太发话。 “张惠茹,今晚你先回家,明天一早,会接到警察的电话。我们将控告你侮辱罪、寻衅滋事罪和诽谤罪,证据确凿,一定会立案。” “哈!你们没证据,是她先推人的,她在幼儿园推了我们家昊昊!” “有视频和监控为证。” 监控一词让小男孩惊慌,他忍不住大喊:“告诉你们,高园长是我表姑,她不可能给你们监控录像的!” 季辞闻言皱了眉:“高原?” 柳世幼儿园的园长,职级不算高,却是天字第一号的肥缺。高原此人,是名声在外的难缠,特别不好打点,连季辞都有所耳闻。 原是皇亲国戚,难怪如此跋扈。 程音也听说过,当即便有些犯愁,要是真得罪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园长……鹿雪接下来又得转学。 “赶紧滚吧,”张太太得意,不小心说漏了嘴,“不然在幼儿园,见一回打你们一回。” “这小子,打过你吗?”季辞撤开捂鹿雪耳朵的手,问了个很重要的问题。 程鹿雪摇头:“但他打过别人,土霸王一个。” “唔,我不喜欢太土的东西。”季辞道。 “我也是。”鹿雪点头附和,她被那款美味三明治所收买,对季辞的认可度大幅上升。 “明天一早,去幼儿园给他办退学。”他重新看向张太太。 “为什么?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不知是镇静剂彻底生效了,还是季辞身上的某种特质让她敬畏,张太太的疯癫减轻了不少。 “告诉高原,”季辞缓声道,“要么她的宝贝侄子走,要么她走。若有异议,来18楼问我。” 张太太并不知道“18楼”是什么意思,纯粹被他的气场镇住,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小男孩也被这可怕的叔叔吓到了,嚎啕大哭:“是她打了我,是她打了我……” “没关系,”季辞温和地拍了拍男孩,“既然来了,叔叔不会让你白跑一趟,今晚就安排你住院。明天请医生给你从头到脚,彻底地检查一遍,看看到底有没有问题。” 小男孩惊呆了:“什……什么意思……” “蠢货,”鹿雪不耐烦了,开始发挥她的兴趣特长,“意思就是,先给你抽十几管血,再把你绑好,放进一个好像棺材的地方,给你全身的骷髅照一张相。” 她跟一般的小朋友,不会说太多医学术语,因为没人听得懂。 每次她都很体贴地采用一些生动的比喻,来帮助小朋友们理解。 就是不知为何,她越比喻,小朋友越听不明白,还经常会哇哇地哭着跑走……就好比现在。 “他怎么了。”鹿雪惊奇地看着男孩屁滚尿流的背影。 季辞再次忍不住大笑,他真是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没事,你说的很好,很有学医的天分。” “谢谢你,”鹿雪打了个哈欠,礼貌地点点头,“很多人都这么说。” 危机解除,加上吃饱喝足,鹿雪紧绷的精神一松,靠着程音秒睡了过去。 时间已近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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