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人员上来倒了杯茶,见她穿着打扮皆不似贵客,猜测只是随从,便没再卖力招呼,也没打开额外的取暖设施。 一小杯热茶不足以暖身,程音搓了半天手指,到底借用了季辞的大衣。 她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不敢病。 骆马绒面料光泽奢华,往身上一披,波光粼粼的贵气,转瞬间她的待遇也得到了升级——服务人员看她两眼,过了一会儿,取暖灯也开了,茶点也新上了……往来穿梭,服务得颇为热闹。 程音并未注意到这番差别对待,她注意力全在下方的林场。 季辞的马术,果不是一般的好。 他骑白却着黑,再以雪地做背景,远看仿佛一组漫画分镜草稿,笔墨一概用来描绘骑手的潇洒身姿。 马是良驹,跑起来速度惊人,踏出了团团雪尘。跑至兴起,不时往林中穿梭,跃过矮篱与地沟,二马交错行进,看得程音心惊肉跳。 主人还嫌不够尽兴,打了个响亮的唿哨,突然藩篱开启,从场外窜入一群活物来。 有兔有雉,甚至还有一物头角玲珑,跑动时敏捷如鹿,定睛看去,竟真的是一头鹿。 这下何止程音,连工作人员都一同聚拢到玻璃窗前。 “今儿开眼了。”她们小声嬉笑。 鹿一进场,情势大为不同,迅速左右突围,扭身跑进了林间。 场内二人也不急追,从驯马师手中接过弓箭,先在开阔地方,拿兔子雉鸡练了练手感。 有钱人喜欢养马骑马,程音这是知道的,没想到如今版本升级,回归传统,京城纨绔又重新搞起了骑射。 这比骑马难,技术门槛高好几倍,显然索毅是新手,连双手脱缰保持平衡都有些吃力。 但看季辞,连马鞍都显得有些多余,转弯时侧挂悬停于马上,双手执弓弓弦拉满,腰腹扎实稳定如钢铁铸就。 搭弓射箭如行云流水,场外那几个教练都忍不住放声喝彩。 程音默默拢紧了大衣。 真没想到,她这辈子,竟还有亲眼见着季辞骑马的时候。 季辞打小生长在四川。 川藏交界,极穷的地界。山民讨生活的路子有限,冷天挖笋晒菇卖点山珍,即使天气转暖,也只能搞点当地特色的旅游项目,姑且吸引往来游客。 程音听程敏华说过,季辞的外婆在镇上卖菜,勉强糊个口,家里赚钱反而更多靠着季辞。 孩子长得周正,又机敏灵活,课余在景区给人表演骑射,赚个辛苦钱。 所以程音第一次见到季辞,他是个黑皮少年,典型的高原肤色。 后来季辞是怎么变成了一个白面书生,程音没搞明白。 或许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读书比骑马赚钱更快。 程敏华发掘了季辞的理科天赋,高强度集训两个暑假后,他直接摘下了一枚省级比赛的金牌。奖金不算高,上万的金额,但在季辞眼中,已是天文数字。 从此他横扫各类赛事,成为一名淘金牌者。 程音对金牌的兴趣不大,她妈是奥赛集训队的指导教师,那玩意她从小见得多——真正让她好奇的,还是三哥那据说神乎其技的骑术。 早年她曾在网上搜到过一张当地赛马节的图片,俊俏少年驰骋马上,返身射箭直中靶心,帅翻全场。 可惜,他从来没给她展示过。 某次程敏华带他们去坝上,遍地都是表演道具,程音从头哀求到尾,也没得到季辞半点松口。 故乡种种,他从不愿过多提及。 如今季总重返京城上流社会,倒是不介意旧梦重温了。 也对,一个是讨生活,一个是纯娱乐。私人狩猎场办下驯养繁殖许可证,不知要走通多少门路,这真不是一般人摸得着边的娱乐。 程音与几个服务员并肩而立,看京城贵公子表演雪天围猎,自忖何德何能,有幸能开这个眼。 季三的童子功尚在,注定那鹿难逃一劫。 鹿在林中穿梭,被工人一路围堵驱赶,最后从林子的缺口逃窜而出,一头撞到等候许久的骑手面前。 季辞腰马合一,一边急速控马缀行左右,一边持弓定位瞄准放箭,只跑了百余米,便将那头矫健雄鹿一箭射中。 鹿虽中了箭,却未立毙,反而被激出狂性,歪着脖子往反方向奔逃,将自己送到另一个骑士的手中。 然而索毅的骑射本领,比季辞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马通人性,那匹黑马虽是良种良育,但因感知到骑手的慌张,便只顾一味避让,不肯靠近猎物。 索毅无奈,只能搭弓乱射一气,鹿没射中,反而一箭穿云,远远惊了季辞的马——这是歪打正着,毕竟安全起见,两个骑手之间相隔甚远。 于是,无比惊险的一幕出现了。 白马载着季辞,与疯狂逃命的雄鹿相向而行,似高速上两辆疾驰的跑车,分分钟要迎头相撞。 季辞猛拽了几下缰绳,发现坐骑完全失控,干脆双手撒开缰绳,整个人几乎在马上直立起来。 如此高速颠簸,危险万分的时刻,他竟然还能稳稳开弓,三箭连射,箭箭打中要害,且都在同一侧。 箭速太快,离得又太远,于是在程音他们看来,便是那鹿连续仰了几下头,尔后歪歪扭扭,往斜里跑了几步,最终倒在了雪地上,慢慢洇出了一朵血红的花。 程音从惊马那一刻,就从座位上倏然站起。 相隔遥远,鞭长莫及,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睁睁站在那儿看。 相撞事故虽已避免,季辞却并未脱离险境。白马与倒地的雄鹿堪堪擦身而过,一路往林场边缘疾驰,眼见又要一头撞上藩篱。 此时,季辞再次展露了年少时生长于马背的实力。 他先后脱开两个脚蹬,身体悬于马腹一侧,选准时机主动坠马,顺势滚动落了地。 或是雪地松软,承托了一定冲击,他竟很快从地上站起,掸去浑身雪尘,转身远远招了下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朝着程音所在的方向。 她总算松下心弦,深吸了好几口气——这贵族游戏,着实吓人了些! 索毅被吓得最狠。 他满族人,常年做木兰围场的梦,却找不到什么人能陪他圆梦。 好容易赶上雪天,鹿又养得正肥,直接宰了吃总觉得浪费,方请来季辞,陪他玩耍一番。 没耍明白,险些葬送了季总性命。 要说这位也是人中龙凤,那一串连招,转瞬化险为夷,场边几个教练看了,都大赞其弓马娴熟,绝非花架子,是从小实打实练就的本事。 而他一场虚惊过后,居然不惊不躁,还去检查白马的状况,安抚了马的应激。 索毅连连拍着季辞的肩,一声声“兄弟”喊得情深意切,他跟柳亚斌从小玩到大,尚未如此亲密无间。 季辞自救得当,也算送了他索毅一场救命之恩! 这一日,季辞是名副其实的座上贵客。 鹿被送往后厨,现宰现烹,特意从辽东请了名厨,打算琳琅地整上一满桌——从辽塔茸参、兰花鹿唇,到芝麻鹿脯、翠饺鹿尾,头角俱全,所谓“一品全鹿宴”。 既有盛宴,自有嘉宾,索毅今日还请来众多圈内密友,均为京中名流。 各路人马携女伴陆续登场,一进宴会厅,均没掩住面上的惊讶。 季辞是新面孔,坐在了主宾位。 往常这种密友小聚,很少会引入新人,这位想来身份相当尊贵,然而单看外表,却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来头。 说是男明星,气质又过于优越,说是生意人,相貌又过于英俊。他身边的那位女伴,更看不懂到底是什么路数,长得像是靠脸吃饭,穿得却似楼盘销售…… 索毅逢人便热情介绍:这是柳世集团的季总,他的亲兄弟。 大家更迷惑了,老索的发小不是柳亚斌吗?这又是打哪儿蹦出的亲兄弟? 季辞起身与众人寒暄,展现出一个让程音彻底感到陌生的面貌。 之前他摔了马,虽未造成大碍,手掌仍在混乱中被弓弦割伤。伤口颇深,索毅着人给他做了清创包扎,如今整个右手掌缠满了纱布,握手是不太能行了。 但这丝毫不妨碍季总跟人打成一片。 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他娴熟得仿佛是一个天生的社交动物,哪还看得出曾是个问十句答半句的闷葫芦。 程音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第38章 引火 季辞存心要引人注目的时候, 谁都逃不脱他的引力场。 程音独自坐在窗边,专心地听着阳台上传来的只言片语,忽然有人上前同她搭话。 “你朋友还挺帅的, 他结婚了吗?” 说话的女子眉目舒朗、落落大方, 先前她自我介绍,程音听了一耳朵, 是某私募基金的投资人。 此时尚未起菜,大佬们聚在阳台抽雪茄,剩下在屋里的,基本都是各自带来的女伴。 “女伴”这个概念,程音还是从尹春晓那儿听来的科普,江浙生意人整出来的新词儿。 生意场合并非家庭聚会, 老板出门谈事儿,一般很少有人携带家属,纯男人局又嫌乏味,便会邀请认识的异性同往。 未必就是那种关系,生意伙伴、同事友人均有可能。 攒局的大佬为显得上等, 还会邀请一些社会名流,这种拓展人脉的社交场,就算响当当的电视台主持,也会乐得前来凑趣。 当然, 男伴也未尝不可,与程音问话的美女便带来了团队新招的小帅哥,一米八五, 剑桥毕业, 提及某部委领导时口称叔叔,估计也是谁家的公子, 初入社交场。 总之,能进这种高端局,或者有资源背景,或者有身份地位,再不济也是名校高知。 放眼这一屋子,个个有头衔、有样貌,聊两三句就能彼此搭上关联。或是海归校友,或有共同熟人,顺畅地交换微信,显然都来自于同一个圈层。 程音一个无名氏,凑在其中显得特别突兀。 “季总是我老板,他的私事,我不太清楚。”她的回答礼貌而冷淡。 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软钉子一碰,便无人再与程音搭话,正好还她一个清净。 有些场合,说话不如倾听,参与不如旁观。 听了一刻钟,程音大致听出端倪。 今日来赴宴的,多是投资圈的人物。这些年的行业轮动变化很大,互联网风口已过,新能源过于烧钱,消费领域又做不出新文章,资方四处寻觅新的增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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