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银行出来的路上,她开始关注街边的兼职广告。 那一年的寒假,是她第一次尝试在外面打零工。 车顶着风雪,在盘山路上龟速前进。 程音看着窗外,指尖轻蹭着掌心密布的细茧,觉得自己这些年可圈可点,将人生好好握在了手里,粗糙而结实,有实感,很安心。 怎么不算是一种因祸得福呢。 人都应该为自己而活,没人欠她什么,她是这样想的。 因此,当她听到季辞接下来的话,难免有些错愕。 “对不起,三哥食言了,没能陪在你的身边。”季辞忽然扶住了她的胳膊。 突如其来的道歉,由于晚来了太多年,真的等到的时候,反而有种超过赏味期限的寡淡。 程音没有回头,沉默良久,看着窗外路灯照射下嶙峋的山石:“没什么,都过去了。” 再说了,也不是你的错。 是我自己天真、任性、没有学会独立行走。 车行晃晃,风雪飘摇,程音仔细品读自己的心境,挺好,挺平静。 谁料季辞却不肯让她轻易平静。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我知道现在才说这些,可能为时已晚。不过当时,我不是有意离开,是因为遇到了一些事。” 长久以来的疑惑,忽然获得了答案,不论真假,程音都想继续听下去。 她微微侧过脸。 “我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两个月后才醒,等回去找你,你已经不在了。” 这个理由完全出人意料,程音倏然转头,对上了季辞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黑夜中浸着水一般透亮,像是夜空中的寒星。她只在书上看到过星空,现实是什么观感,身为夜盲者的她完全不得而知。 此刻,车辆的远光灯照着漫山的雪,点亮了他的瞳仁。 近在咫尺,寒冷却温柔,是想象中星光的样子。而他眼角那痕伤疤,此时看来格外分明,像星辰拖着淡粉色的彗尾。 “知知,”他倾身,握住她的手,掌心热烫仿佛在病中,“没能及时赶回来,我很抱歉。” 程音思绪纷乱,如同一盘散沙,半天没能捏出一个成型的思路。 他是说,他并没有弃她而去,是这个意思吗? 见她神情呆滞,季辞啼笑皆非:“你果真是因为我没回来,就生气跑了?这么多年,从没想过要联系我?” 他说话时离得有些近,由于身形差距,压迫感强到难以忽视。 程音往后移了半寸,从他言语中听出了淡淡的责怪之意。 情势陡然颠倒,现在反而是他来抱怨她了? 她张了张嘴,复又闭上。 说什么呢,当时她也躺在ICU,没法联系?他们一家离开北京时跟逃难似的,没有手机?到了台州之后,她曾给季辞的实验室打过电话,没找到人? 陈芝麻烂谷子的,翻出来也不能炖粥,何必再提。 再说了,就算他没出事,也会在那年秋天出国,再回来当他的富家公子,反正都要分开,各走各道,有什么区别? 程音咽下千言万语,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 “没有。那时候,我也遇到了一些事。” 更多细节程音不肯再说,季辞见她十分抗拒,只能停下追问。 两个人沉默相对,总归有些尴尬,程音闭目斜倚,假意犯起了瞌睡。 实则心中烦闷,根本睡不着一点。 按说,季辞把话说开,他们也算尽释前嫌,可以适当地叙一下旧——至少她应当关心一下,他当年出了什么事,怎会昏迷了数月之久。 想是很严重的事故,他眼角那道疤痕,恐怕也是因此而来…… 然而她实在没什么谈兴。 程音并不迟钝,自然能觉出最近这段时间,季辞对她格外抱有亲近之意,甚至时有越线之举。 他是出于什么意图,她一时分辨不清,却能觉察到自己一向坚固的保护壳,变得有些脆弱易碎。 这种不安定感,让她想要退却。 或许当年他们之间是存在一些误会……但他申请出国是真,隐瞒出身是真,现下还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帅气女友,更别提他们的身份地位相距甚远。 在他的人生中,并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他随手给她的好意,她也不敢伸手去接,因为害怕自己会再次变得贪心。 她花了小半辈子,才学会了在面对他的时候,做到心如止水不贪心。 绝不能前功尽弃。 车走走停停,直到深夜才重新回了城。鹿雪今晚仍在学校寄宿,程音并不急着回家,便请季辞无需下车,她自行回家即可。 季辞不置一词,下车关了车门,轻敲两下玻璃示意司机先走,转身对程音道:“路上很黑。” “我有手电。” “我不放心。” 他垂眸对她说话,目光专注,程音呼吸停滞片刻,转身进了胡同。 她的步子有些快,手电也拿不太稳,光圈在暗夜上下蹦跶,如同她的心跳。 季辞比她腿长许多,轻易跟了上去。 老城区入夜后悄寂,家家户户早早熄了灯,路边的雪尚未化尽,踩起来咯吱作响。 “我第一次见到你,也是雪天。”走着走着,季辞忽然道。 闪现回忆杀,程音不知如何回答,迟疑着“嗯”了一声。 “比现在冷,我快冻死了,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你在雪地里,像一个玩具娃娃,漂亮得不像真人。” 好新鲜,季辞夸她漂亮,还是平生第一次听到。 “哪能想到,竟是个狗脾气。” ……说谁是狗? 程音有些震惊,转头看季辞,发现他笑意淡淡,目光几乎是温柔的,似天罗地网将她包围。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大杂院门口,她要逃回家也有机会,可她就是迈不动道。 只能定定站着,任凭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些年我一直担心,怕你过得不好。” 他的目光轻轻越过程音,看向幽暗杂乱的院落:“这里生活不便,要不要去三哥那儿住?”
第40章 塔罗 细密的战栗沿着发顶往下, 扩散至整个身体,程音的耳廓几乎在一瞬间烧红。 过去这个月,她和季辞莫名其妙有了很多亲密接触, 亲吻有之, 拥抱有之,却没有任何时刻, 让她如此神魂震颤。 他没有意识不清,他知道她是谁,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季辞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程音这厢还在血喷心,季辞已经兀自牵起她的手,带她进了院子, 慢悠悠与她讲道理: “照明不好,没有暖气,邻居鱼龙混杂,又没有上下水,你一个人带着小朋友住在这里, 不大合适。” ……难道跟您同居就合适了? 程音张口结舌,被季辞牵着手领到了自家门前,全程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又不是当年,两小无猜嫌, 说住一起就住一起,如今她早已成年,更何况…… 程音认真在想, 她要如何回应这个提议, 奈何脑子如豆花,被他的不按牌理出牌捣得稀碎。 她正迟疑, 忽然背后传来人声,是对门的刘婶,一边从自家厅堂往外走,一边问外面是谁,是不是程小姐回来了。 程音猛然抽回了手。 刘婶那满嘴跑火车的气概,敢叫她再见一次季辞,必然能亲口当他面说出“鹿雪像爹”这种鬼话。 她立刻掏钥匙开门,推着季辞进屋,再将门迅速合上,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等刘婶出来,便只见程音独自站在门口,仿佛刚从外面回来。 “婶儿还没睡呢?”程音握着钥匙回过头,面不改色,端庄微笑。 “等你呢,”刘婶打了个哈欠,“明儿晚上你得空不?” “什么事?” “上回你不是说,让从咱村给你找个对象么,有信儿了。” 婶儿这大嗓门恨不得昭告天下,程音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门。 “进屋去说。”她拉住刘婶往她家去。 刘婶喜滋滋拍了拍她的手:“可巧,寻了个顶合适的,明儿你们先见一面。” 程音确实让刘婶帮她介绍对象来着,却不是真的结婚对象,是假结婚再离婚,好让鹿雪能上户口的那种合作对象。 入学在即,这户口是不上不行了,程音各处碰钉子,回话都说单亲未婚不好弄,最好还得找到娃他爸。 她上哪给娃变出个爸,只能请刘婶帮忙想想办法。 乡下男女比例失衡,光棍多的是,随便找个人来走走流程,请顿饭,给笔钱,大致也能糊弄过去。 不过刘婶却另有想法。 她将程音领到自己屋,从手机相簿调出一张照片:“俊是不大俊,但没结过婚,身体也好,你瞅瞅。” 程音默默看她一眼,接过了手机。 中年男子,方圆脸膛,polo衫的衣领高高竖起,表示紧跟潮流,下摆又扎进了裤腰,表示坚守传统,神情看着十分自信。 程音放下手机:“婶儿,我只想找人临时帮个忙。” “先见一面嘛,小赵做文玩的,别看生意不大,有钱,刚买了套房,三居室。” 刘婶说得认真,看来是正经想给她找个依靠,见程音面露抗拒,掰开揉碎给她讲道理。 “知道你学历高,人漂亮,但这不是有个娃么?找男人没那么容易。你赵哥人好,也聪明,部队退伍转业的,门路很广,娃要想上个好学校,他能找得着人。” 刘婶一腔做媒热情,程音推拒不及,最终只能胡乱应承下来。 只见一面倒也无妨,若对方真有什么门路,能解决户口或是上学问题,她也想顺便问问。 当然,她这辈子没有跟人结婚过日子的打算,这话她会事先讲清楚。 匆忙告别刘婶,程音三两步跑回家,一推门,季辞竟还没走。 他站在桌前翻阅鹿雪的绘图本,正常小姑娘喜欢的东西,本子里是一样都没有,满纸都画着人体器官简图,眼球解剖结构勾勒得清清楚楚。 “你女儿……很可爱。”季辞道。 程音默了下,她理解他可能是想说鹿雪“很特别”。 孩子特别自然是因为家长特别,程音与其说是在养娃,不如说是有意无意在训练。 训练她自幼独立,不在精神上依赖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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