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桥,就到了江家那间鲜制熟食厂,关歆朝那儿瞟了一眼。 正是上货的时间,几个工人在给冷链车上货,预备分送至各个分店。 关歆刚要收回目光,瞥眼就瞧见个熟悉的身影,她踩下刹车,把车停到路边,继续透过后视镜观察。 江铖不似其他工人穿着统一的工装。他套着件坎肩背心,宽大版型,水洗做旧的炭灰色,是他高中时就常穿的款。 关歆觑着眼,想看清他手腕,看是否有那标配的两根运动护腕。 窄窄的两条,硅胶材质,他总戴黑白两色。 关歆觉得那就是个装饰,类似于女生的手链,并没有运动保护作用。但她还是给他买过一根,被他讹的,所以故意挑了个骚包的荧光粉。他倒不介意,一直戴着打篮球,没见取下来过。 江铖刚上完一箱货,站在冷链车一旁,身子被车门挡了大半,只能隐约瞅见他垂着的手腕。 关歆揿下车窗,正欲探出头,手机这时响了一声。 打开一看,是条短信,发件人是外公,写的是“人生忽如寄,莫辜负茶、汤和好天气。” 关黎晖明白关歆的问话,并不是一时兴起,她大概是遇上了些事儿。他起先尝试写些什么送与她,但越写越长,越写越琐碎,最后一股脑儿都揉成了团。他不想被过度解读,最后便挑了这句话,以短信形式,轻拿轻放,算是回了她昨天的问话。 “…好天气。” 关歆喃喃,嘴里重复,吁出口气后,伏到方向盘上,前额磕着舵盘,反复琢磨这句话。 一个用力,撞响了喇叭,发出刺耳的鸣笛声。 长鸣声引人注目,包括后视镜里的那个人,也被吸引注意,看了过来。 他脚下踯躅,不知是否就要踏步而来。 【10】招惹 还好自己一人提前赶回来了,关歆想到下午刚到的那几包行李庆幸。 没想到删删减减,忙活半天,最后还有这么多。 关歆原计划是把行李先藏在店里的仓库,等到自己要回北京,再提前偷摸寄回去。 可这垒在仓库,占据近两个多平方的庞然大物,关歆再怎样遮掩,都不可能浑水摸鱼,让关枝华忽视不见。 关歆扶额,不知不觉又叹了口气。 该拿这堆行李怎么办才好...... 关歆站在自家店门口,来回踱步,愈想愈烦闷。 她抱着双臂,心底捣鼓,来回盘算,倏然抬起头,朝路边那辆路虎老卫士看了过去。 江铖坐在副驾,小眯了一阵儿,终于清醒了点。 晚上陪银行办贷款的客户经理,他又喝多了。 他酒量不佳,白酒不过二两,啤酒喝 500 毫升那种大罐装的,也就两听。 以往凡是参加酒局,他就一杯落定,不论酒类,绝不多喝,也不扫同桌人的兴。相熟的都知道他规矩,也不多劝。偶有好事者,起哄劝他酒,他神色微变,也就点到即止。 这几年,进出酒局变成日常,酒量精进了些,但和那些酒桌老手相比,依旧不值一提。所以他基本都是喝到一半,跑厕所扣了吐了,歇个几分钟中场再继续。 他以前挺看不上这种凡事都拎到酒桌上的土老板作风。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人微势弱,年纪又轻,求人办事,自然要遵循人家的游戏规则。无论谁灌他酒,他都得陪着笑脸,双手相迎,痛饮入喉。 多参加几次这类酒局,江铖逐渐摸清这套游戏规则下,潜伏的根本意图。 这套流程能迅速破冰,拉近席前还陌生的关系。他们想看的就是你熏上几分酒意,蜕下外表理智的壳,袒露出几分真我。你黄汤下肚后的丑态和口齿不清的自白,都是他们用作判断的样本。 他们结合自己过往识人的经验,从而考究你是否值得信任。这就是这些土老板,混迹江湖几十年,辨人虚实最短平快的办法。 信任与否,不就是看过对方最卑劣模样后的选择吗? 我见过你最坏时的模样,所以我信任你。 今晚并未达成江铖的目的,倒是让银行的客户经理执杯涟涟地道了几句真心话。 席上两人推杯换盏、互诉衷肠,这时酒散,江铖必须面对现实。 银行困难,贷不出钱。 前一阵接待临市的那几位财主,也守着口风,没再提合作之事。 这疫情防控起起伏伏,酒店生意难做,没人敢接盘。 江铖想到每月的固定支出,就头痛得厉害。 工人工资、几个厂的日常运营成本、原材料支付……每一项都似一座大山,往他头上压,喘不过气。 他又想到前阵来问肉牛厂的人,心刚一动,又立马打消。那是家里的支柱产业,转出去,公司就真成空壳子了。 他糊了把脸,不再去想。 他单手解着衬衫领口,又松开颗扣子,掏出半包烟,往嘴里塞了一支,点上狠狠吸上一口后,朝车外吐烟圈。 青灰色的烟雾,腾起缭绕,他顺着看了过去。 她胖了一些,高中时的她,太瘦,又细又长,人又板正,站着就像根竹竿,套在宽大的校服外套里,被风一吹,总担心会给刮走。 现在长了些肉,看上去正纤秾合度,骨肉停匀。 夜里凉,关歆加了件针织小衫,短短的一件,敞开穿的款。这会儿起了风,她将扣子扣到了顶,前襟胸口布料稍紧些,稍一动作,扣眼处就漏出个小咪缝儿,隐隐能看见打底的白色衣料。对比腰腹处的富裕宽松,尽显玲珑。 江铖看她表情犹疑,踌躇两步,还是朝他走了过来。 关歆在他车边站定,正欲开口,抬眼看去,见他指间夹着根烟,又止住了口。 江铖手指瘦长,指节分明,手背筋骨明晰,那根烟夹在他指间松松,看着随意,还夹了几分轻佻。 他随手捻灭剩下半根烟,朝中控烟缸一弹,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怎么?” 江铖把衬衫一抖,散了散身上的烟酒气,主动问。 关歆还在犹豫,但想到那晚,这事早被他撞破。两人现在处境相当,讲给他听,倒不丢脸,便简单两句解释行李的事,希望他能帮忙安置。 江铖点点头,让她引路,随她跟了去。 “大概要放多久?” 江铖拎起行李袋一角,向上提了提,大约估摸了下重量。 关歆本想答不到一个月的样子,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先放着,不急。” 江铖闻声回头,目光落她脸上,看了几秒,随即点点头,说:“行。” 说完就抄起一袋,往肩上扛。 关歆走近,托起行李袋一角,试图帮忙。 江铖倒嫌她帮倒忙,扛着行李一偏,躲了过去,斜瞥她一眼,说:“别砸着自己。” 话未落地,就单手托着,朝店外走。 来回几趟,还剩最后一包扛在他右肩。 关歆望着他背影,身上那件白衬衫,这时被穿得皱松,右肩处也落了不少灰印。 她跑去收银台,打开烟柜拿出两包,手一顿,又还了回去,转身从身后玻璃柜里直接抽出一条,赶了过去。 “麻烦你了。”关歆把烟往他怀里塞。 江铖没应声,拿那条烟正反看了看,哂笑着说:“出手可真大方。一个油墩子能换碗牛肉面,没想到帮忙处理个行李,还能换来一条精装 1916。” 帮处理行李这事,若放在旁人,关歆至多也就几包散烟相谢。 可不知为何,这人换作江铖,关歆就觉得有些拿不出手了。 果然自己也是见人下菜碟的一俗人,关歆心里自嘲。 “拿着吧,”关歆帮他关好车门,说:“你应酬,总用得上。” 江铖没应她,淡淡睇了她眼,转身走去店里。 他把那条烟随手搁在柜台,踅身一拐,从冷柜里拿出听可乐,朝她敬了敬,说:“谢我,这就够了。” 他走去店门外的那条长凳坐下,两条长腿一曲一伸,食指勾着易拉环,向上一提,单手启开,慢慢啜饮。 关歆也走了过去,陪坐在一旁。 只是一时无言,略显尴尬。 “关歆…” 江铖又呷了口可乐,兀的出声,叫起她名字。 关歆随他声音,侧目看了过去,他唇瓣润湿,两眼低垂,不知在看哪里,想些什么。 关歆等待着…等待他的下一句,可是他迟迟不开口,她只好主动问:“嗯?” 他还是未说话… 关歆只当他是随口叫了声她名字,正欲收回目光时,他又开了口,说:“你是不是挺瞧不上我的,上高中那会儿?” 江铖捏着手里可乐,铝制罐身被他按出个坑。 这几年,江铖夜里总想起个片段,记忆里只有她一张脸。 回忆很短,就两三秒,却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忆多次。 她抱着摞卷子,走在教室外走廊,和同行人说笑。 他倚在栏杆,在聊游戏。 擦肩而过时,两人对视,不到一秒,一瞥而过。 当时两人还不相熟,江铖没把这事放心上,过眼云烟就给忘了。 可这几年,这段记忆突然从他回忆里冒了出来,反复多次,愈渐清晰,特别是她侧目看来的眼神,记忆犹新。 明明脸上漾着的是笑,可看过来的那一双眼,轻飘飘的,没有情绪。 江铖回忆起,才咂摸出她当时眼里的是不屑。 琢磨清楚,就更忘不了。 压在心里,时不时就想起会儿。 “嗯。” 关歆答得痛快,干净利索,直接承认了。 江铖是她高三同桌,同桌了一整年,直至高考。 但他们不是同一级的学生,江铖高一级,按理 13 年毕业。 他没有,他复读了一年,也没去复读学校,直接降了一级,和关歆同班,成了同桌。 他复读倒不是因为高考落榜,他压根就没参加 13 年高考。 他是个体育生,体考前打了场野球,把脚扭了,只能弃考。 升高三那年暑假,关歆他们人文班就休了两周,大家都神情紧绷,提前进入到备考状态。 只有他,一个复读生,依旧每日翻着他的篮球报,无所事事。等到晚自习没课时,他再去上一对一小课,据说一个钟头 400。 他那一年支出的小课费,即使放到现在,也能在郢城交个不错楼盘的首付。 那时的关歆还不知道,人生可以有很多选择,也会有各种出路。 高考在她心中是头等大事,她不喜欢分不清主次的人,比如体考前打野球受伤这事。 江铖当时的随心所欲、自由不羁,有人喜欢、有人追捧,但关歆都讨厌。 她那时见他每日优哉游哉,也曾臆想过哪日他家落败,看他是否还能如此春风得意。 一语成谶,当这事化为现实,她不仅说不出半句风凉话,甚至抓心挠肝,想说点什么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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