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今川注意力不在菜,不在吵架的父母,他向来漫不经心的,今日里格外明显,很长地“嗯”了声。 “你的星媒公司可以放一放。”周先生又说,“为一个追不到的女人,实在不值得。” “我会安排时间。”周今川只说。 周夫人没缘由冒出一句,“婚事订下了,见过陈家的家长了吗。” 是问南嘉的,但眼神不屑瞥她。 “没有。”南嘉说。 除了陈主母,其他长辈她并没见过。 这说明事情不一定尘埃落定,还有反转的机会,没准陈家的长辈不待见南嘉,那周音就有机会。 这么好的事给养女,而自己宝贝女儿什么都落不到,周夫人这两天心情闷得很。 “你真的想嫁给陈祉吗。”周音同样不把人放在眼里,哼哧,“我听朋友说陈家这个少爷脾气差得很,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嫁给这种人以后肯定要吃苦头。” “嗯,他脾气不好。”南嘉低头抿了口汤,“而且人也不怎么样。” “……” 周音一脸无语,她都做好和南嘉1v1单挑的准备,结果对手和她一块儿拆塔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人软弱无力。 这顿饭吃的挺没意思,母女俩没能讽刺到南嘉,周先生也无法向南嘉表达愧疚,而周今川出乎意外地安静,饭罢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低头玩手机。 一家子给人忙又不知忙什么的感觉。 听到后面动静,没回头,只从纤细的人影便辨认出了人,周今川笑:“陈家明天说来送定亲礼。” 给周家的好处已经太多太多了,给周父事业,给周今川挽救白月光的机会,周夫人母女没能直接得到利益,但周家的经济越好,她们的吃穿用度就会更上一层楼。 好像没这个必要。南嘉想。定亲礼一般是求婚订婚用的,而他们已经领完证。 周今川的笑慢慢敛走,“嘉嘉,你后悔吗?” 这么问,说明他知道她那天说第二天领证是气话。 也知道她不愿意嫁给陈祉。 “那你后悔吗。”南嘉在另一侧的台阶上坐下,和他九十度角,指尖微微托腮。 “我希望你过得更好一点。” 那怎么样才是更好一点。 如果时间倒流,她希望她从未遇见周今川,希望父亲永远不要迈入周家的门,她希望一家子平平安安,哪怕穷到吃糠咽菜,总好过长离永别。 她看着一侧的白色墙面:“我记得以前这里是用来做涂鸦墙的。” 周今川跟着看去,“嗯,我也记得,刚开始只是一面普通的白墙,被你不小心弄脏了,所以就改成涂鸦墙。” “你怕我挨骂,说是你自己弄的。”南嘉瞳孔放小,半眯着浅浅的弧,“还有刚来周家的时候,你牵着我的手,说是你妹妹,谁要是再欺负的话就是和你周今川过不去。” 多中二的话。 他那时说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帅呆了。 “有一年我不会游泳,被人推下水,是你把我救上来,再教我学游泳。” “还有一次我生病住院,不想吃东西,你亲手煲汤给我,结果喝吐了。” “你给我弹的第一首曲子是天鹅湖的第三变奏那不勒斯舞曲,我以为长大后我们可以同台表演。” “曾经我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边的,为我着想,哄我开心,周音摔坏瓷瓶想赖给我,你义无反顾选择相信我。” 直到白思澜的出现。 他不对她好了。 为什么。 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了。 为什么觉得她会推白思澜,为什么把她送走。 南嘉是笑着说的,周今川却做不到笑着听下去。 这些事他都记得,在白思澜出现之前,他对她确实很好。 不是妹妹胜过妹妹。 他对周音是宠溺,对南嘉是宠爱。 但对白思澜,是无条件的偏爱。 以前的周今川其实不是个情种,他烂好人一个,身边经常出现漂亮妹妹,他也会哄女孩子开心,只要展开追求,百分之九十九能成功。 白思澜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 也许不信邪,周今川这辈子非要啃她这块硬骨头了。 喜欢白思澜无可厚非,全校很多男生都迷恋她,她是他们心中的温柔的化身,是女神。 良久,周今川说:“过去的事就算了。” “你会和白思澜结婚吗。”南嘉问,“就像,我和陈祉这样。” 结婚,领证。 可能还会有孩子。 这辈子就到头了。 原来这辈子这么简单。 周今川猛地抬起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很久,忽然看见她锁骨下的一块浅淡的痕迹。 有被粉底液掩盖过,时间久了氧化掉,反而落下的那一片格外明显,上面的草莓印,是个男人都能看得懂。 周今川的喉咙仿佛怄了一滩血似的,吞吐不出,话卡在舌尖下。 整理了许久的情绪,他缓缓地笑:“不会。” 白思澜不喜欢他。 此时充斥在周今川脑海里关于难过和低落情绪的,却和白思澜无关,他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条红线,一直牵着他引领他前行,但现在突然断开一般,人在黑暗中步履紊乱,变成无头苍蝇乱蹿。 周今川笑不出来了,他眼神僵直,凝视着眼前从小看到大的漂亮面孔,她一点没变,七年不见还是能想象得到会长成怎样的姑娘,记忆再深远一点,会记起她刚来周家的样子,瘦瘦巴巴的,比羚羊还警惕,他叫她阿妹,遭了一记小白眼,那时候他年纪也不大,可就是觉得自己能做她长一辈的人,能给她遮风挡雨。 但她这辈子受过最大的风雨,是他带来的。 后知后觉地,周今川发现她刚才的话不是叙旧,不是随意提及。 而是告别。 原来世上还有一种告别,不用挥手说再见。 她甚至就在他的面前,他随时能见到。 可两人之间就是被画了一道无形的墙,隔阂坚固牢久,谁都越不过那道坎。 早上,周家兄妹起得最迟,周音习以为常,周今川出乎意料也迟了片刻,顶着凌乱的,乱糟糟的碎发下楼,模样一如既往,走到餐桌,拉开南嘉一旁的椅子坐下,粤语问号:“早晨。” 舌尖音,很磁性低沉。 “早上好。”南嘉已经吃完,放下勺筷,问保姆阿姨要行李箱。 行李箱里装了些她的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 “先别急着走。”周先生抬手示意,“待会陈家要来送礼。” 婚期没有定下来,新闻报道也没有,但陈家对这次联姻还是很重视的,除了给周家的利益好处,更讲究给女方的排场。古代定亲讲究六礼,纳彩,闻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现代多以西式或中西结合为主,少了份韵味和来头,鲜少有人家按照规章走下来。 陈周两家联姻匆忙,他们不似普通情侣那般定过情,不得不省去一些礼节,但送礼的步骤少不得。 南嘉礼貌问:“送礼需要我留下来吗?” 自然要的,周先生点头,“陈少会过来。” “哦。”那更要走了,她提过行李箱,“就说我回舞团有点急事。” 周今川起身,追过去,“嘉嘉。” 南嘉没走出几步,前方的路被另一个人挡住。 周音早就醒了,妆容妥当衣着华贵,昂首挺胸瞪了眼人后,朝周父周母喊道:“爸,妈,我上次过生日时你们送我的宝格丽项链不见了。” 闻言,周夫人急匆匆过来,捂着心口,“什么?那条项链是满钻的,当时买的时候花了不少钱呢。” 周先生感觉蹊跷,吩咐保姆,“你们去帮她好好找找,这孩子总是丢三落四的。” “我已经让人翻过房间各个角落了,都没有。”周音摇头,急得剁了下脚,“怎么办……我很喜欢这条项链,是爸你亲自给我挑选的。” 说着抽噎了声,一副要哭的样子。 周音向来喜欢咋咋呼呼,南嘉看出她和周夫人表演的痕迹,只以为她又看上哪个珠宝,想要周先生给她买。 “找到了!” 楼上忽然传来保姆阿姨的声音。 紧接着,几个阿姨赶着下来,“夫人,大小姐,项链找到了。” 她们还没把项链送过来,周夫人迫不及待问话:“在哪里找到的?” 一个阿姨犹豫,“这个……”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周夫人佯装嗔怪,“又不是你们弄丢的,直接说就好了,回头还要给你们加奖金呢。” “在南嘉小姐的房间里。” 这话一出,全场静默半秒。 南嘉握着行李箱的手松了松。 “怎么回事?”周音皱眉,接过项链,“我的东西,为什么在南嘉的房间里?”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阿姨低下头,“是在她的抽屉里发现的,因为南嘉小姐要离开,负责收拾她房间的阿姨发现了这条项链。” “所以。”周音矛头指向,“是你拿了我的项链。” “音音,不要胡说八道。”周今川呵斥。 “我没有胡说八道,这么多人都看到了,项链是在南嘉的房间里找到了,除了她,这个家里还有别人会偷吗?” 周音小嘴一撇,主动去母亲跟前诉委屈,“妈,你得帮我说两句话。” “南嘉,我们这些年待你不薄。”周夫人冷冷训斥,“你如果想要项链的话大可以和我们提,干嘛要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周先生想开口,且不说这条项链是不是南嘉偷的,她现在为周家牺牲去联姻已经能够弥补了。 然而周夫人一个狠厉的眼神瞪去,抢占话头,一字一顿教育:“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传出去的话,对我们周家名声很不好,我们周家容不得手脚不干净的人做女儿。” 这才是本意。 她要南嘉滚出周家,和周家再没瓜葛。 这样,周音还有和陈家联姻的可能。 这件事不能不早点办,拖到陈家定完亲就来不及了,所以卡的时间必须刚好,在今天这个时候,待会陈家过来,再以此为由栽赃嫁祸说南嘉人品不行,不适合做陈家的媳妇。 周夫人的盘算条路分明,哪怕周父再坚持,她也要把南嘉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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