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宋湜也被钱诗叫住,她今天跟钱正遥说完话就知道该会有这么一天,老老实实进了书房。 钱诗坐在她面前,活像一个教导主任。 “阿也,你今晚还打算瞒着妈妈吗?” “没有啊,我今天打算跟你坦白的。” 钱诗听见她轻松的语气,责问地瞥了一眼:“总是住外面像什么样子,你们要是离婚了,你就回家里来住,这事儿有什么必要瞒着妈妈?” 宋湜也亦坐下来,她意识到她们母女之间确实需要一场平声静气的敞开心扉:“妈妈,我不想让你知道,是觉得我跟他迟早还会在一起,分分合合的消息总让你知道,不是更操心吗。在选择伴侣这件事情上,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已经为我操心很多年了。” 哪怕在宋湜也自己的事情上,钱诗总是有意干涉,但她对母亲的心疼总是大过那些微乎其微的责怪。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父亲所谓的宠爱惯坏的孩子,而钱诗在为这些不属于她的过错努力找补。 钱诗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拉着她的手,轻轻念叨她的名字。 宋湜也记得母亲第一次叫她“阿也”的时候,她生活的充满粤语的环境里,突然多出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但这个陌生的声音,是她躺在母亲的子宫的那十个月中,每一天都能听见的声音。 宋湜也替钱诗挽起头发,她看着母亲鬓角的银丝,此刻的她更像是一个家长。 “妈妈,你对我再多一点信心好不好?” 钱诗望着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有一点湿,她时常能意识到女儿是真的长大了,但离开那些出现这种意识的瞬间,她的小阿也好像还是以前每年暑假亲自去机场接她,甜甜喊她“妈咪”的那个小姑娘。 钱诗点了点头:“好,妈妈很相信你。” 她比任何人都相信,她的女儿一定有享受和创造幸福的能力。 宋湜也站起来,她准备告别,好像这不只是一句简单的再见,而是宣告自己的真正独立。 祝京南和多多在车里等她,小朋友今天玩累了,头靠在安全座椅上就睡着了,发出轻轻的呼吸声,宋湜也坐上副驾,朝后座望了一眼,头靠在车窗上。 祝京南伸手抚了抚她的手背:“累了吧。” “是有一点。” “回家吗?” 宋湜也想了想,随后摇摇头,她今晚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把脑袋里的一团乱麻理清。她知道自己时常会遁入一种安于现状的陷阱,没有来得及爆发的问题就积攒在那里,并不着急去改变,但她现在迫切地想要换一种方式,只是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开口。 祝京南对她的决定没有异议。 他意识到从前他们的婚姻里,他太过于心急,这种紧迫感会给宋湜也带来很多压力。他们想要长久的爱意和陪伴,并不急于这一时。 回去的途中,宋湜也接到来自蔡思言的视频。 蔡思言跟钟煜朗正在巴黎,一时间回不来,对于连续两次错过多多的生日表示万分愧疚。 蔡思言在那头兴冲冲说:“我和阿朗给多多买的礼物寄过去了,你记得查收。” “她睡着了,明天让她亲口说谢谢你。” “这有什么可谢的。我就希望多多,一辈子都不会有需要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 蔡思言和钟煜朗不打算要孩子,两人都把多多当成自己的亲女儿,还在巴黎给她存了一份基金。 宋湜也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拧了拧,她跟蔡思言向来直言不讳:“这样可不太好,会像我一样被惯坏的。” 祝京南听见这句话,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里倒映着微弱的荧光,一时间看不出什么情感,可他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两人闲聊了几句,蔡思言说自己要开会,先挂断了视频。 车厢里陷入一种怪异的静默,连宋湜也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过了这个红灯就到家了,这份沉默一直被带到多多被祝京南抱回房间,房门轻轻地合上,宋湜也腰靠着岛台,皱眉思考着什么。 祝京南走近她,问她怎么了。 宋湜也把手机摸出来,声音有点疲态:“我刚想跟你说,我打算给多多找一个早教老师。” 教育学家说小朋友的语言天赋要从小开发,多多本来就比别的小朋友说话要早,掌握的词汇也更多,宋湜也觉得现在是个非常好的时机。 祝京南象征性地瞥了一眼,掌心盖住她的手机:“这么早?” 她轻笑:“不然为什么叫早教。” “阿也,我的意思是没必要,不用这么着急。” 她抿了抿唇,神情看起来有些焦虑:“我没有着急,我只是觉得时候到了。我们不能什么都放任她自己成长,如果我们不够专业,那就请专业的老师来辅佐。” “她才两岁,有这个必要吗?” “没有吗?”宋湜也皱起了眉,她觉得祝京南总是在跟她强调多多的年龄,可她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没必要一拖再拖,“祝京南,我觉得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都有点太宠多多了,这样不好。” “不好在哪里?” 宋湜也再度皱起眉,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沟通好像需要信号塔将信息翻译过后,才能够流畅地交流:“你看不出来吗?她很任性,而且在很多时候没有规矩。” 祝京南不再说话,他平静地看着宋湜也,她的眼睛表示她在回忆,但回忆的似乎不是她的女儿。 “我们不能这么惯着她。” 这是宋湜也得出的结论。 祝京南便问:“这样的结果是什么?” 宋湜也抬眸,她看向祝京南的眼睛中有一些惊讶,她觉得他心里知道答案,而她脱口而出:“结果就是像我一样。” 宋湜也说完,僵硬的肩膀突然就软了下来,浑身像是卸了力一样。 她想她早就应该说出这句话,不至于承担这么多天惶惶终日的担惊受怕,可是这种想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连她自己都无从得知。 十七岁的宋湜也绝对难以窥见,二十七岁的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甚至对这种自我怀疑深恶痛绝。 然而现在宋湜也自己亲口说了出来,将压力一同释放了。 祝京南对于她给出这个答案并不惊讶,大概是刚才在车上的时候,他听见宋湜也那句反常的话,就已经参透了她的想法。 “像你一样,没有任何问题。” 宋湜也觉得他们说不通,她有点生气:“你别这样行吗?结果你我都看到了,我不可能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再在我的女儿身上重现一次,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这是一场伴随她长达两年的梦魇,直到今时今日,她仍然会在许多个夜晚坐卧难安。 宋定安给她铸造的美梦一瞬间幻灭之后,她将自己所不得不经历的一切挣扎都归咎于以爱为名的陷阱,这是一个折去她翅膀的笼子,而她看似挣脱出来,却仍然会被这种阴影环抱。 她能够确保她的女儿一生不会遇到致命的困境,但她也需要保证,在任何不确定性降临的时候,自己永远比任何人可靠。 “阿也,你不够了解多多。” 宋湜也骤然发出一声冷笑:“我当然不了解。” 在这个晚上,他们彼此都意识到曾经被粉饰的太平是时候被揭开,这必定伴随着刻骨铭心的剧痛,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第86章 “我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原谅。” 宋湜也深吸了一口气,有很多憋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出来,她尽可能地控制自己阐述事实,避免言语中伤到对方。 时至今日,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了。 “多多从出生开始就没几天留在我身边,我要怎么了解她才算了解?但很多事情是有通性的,现在的通性就是,如果我不早一点为她规划,如果我想你们宠着她一样宠着她,将来的某一天她遇到和我一样的事情,也会束手无策。” “我希望我的女儿有抵抗任何风险的勇气和决心,而不是当一朵永远被保护在玻璃罩里的玫瑰。” 宋湜也扬起下巴,露出她许久未见的坚决,一如回到她十六岁那年,那样骄傲地仰着头问他愿不愿意来送自己。 这些话她想说很久了,她尽量让自己平和,可是肩膀还是忍不住的颤抖,仿佛面对的不是女儿,而是二十年前的自己,如果她能够早一点认清这一点,那么有很多事情就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许她跟祝京南的感情也不必这么波折。 祝京南握着她的手,室内的空调吹得人肩膀上有一点冷,他的掌心却非常温暖,暖意从他指尖涌如她的脉络中,宋湜也的眼圈红了。 “阿也,可是你不觉得你把每一个意外都处理得很好吗?多多很像你,她会继承你的勇气和果敢,而且她还那么小,我们都有很长的时间能够陪她慢慢成长。” 他的语速非常慢,近乎于一种循循善诱的态度,指腹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着她的手背,安抚她一层又一层萌生的不安。 “一直到今天,你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没有导向更坏的结果。也许你可以给我和多多再多一点信任,一点点就可以。” 他知道宋湜也其实并不是不相信她自己,只是在经历过宋定安的不轨所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之后,对身边的所有人都生成了戒备心理,信任是可以再度培养的,他只需要她再给出多一点点的信任。 她想要一个人解决问题,她有这样的能力,那就去,但他要确认的是,但凡有一秒钟她有所犹疑,会愿意回头看,发现他一直在。 宋湜也皱起眉,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等她艰难地开口,嗓音里竟然带了哭腔。 “不行。” 祝京南愣了一下,他想拉住她抱住,但是又被她亲手隔开距离。 他终于在她眼中看到了他的愧疚源头,是她的责问,她终于肯把自己的责问暴露出来了。 “祝京南,你为什么不来见我?”她飞快地抬起手抹了一把眼睛,然后抬起头,用质询的眼光跟他对视,“我的意思是,我怀孕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她吸了吸鼻子,将注意力转移到灯光照着的原木地板上:“还有,多多刚出生的时候,你也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你这样,我怎么信任你?” 祝京南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毫不留情地蹂躏着,却竟然是他期待了很久的一种感受,他需要她亲口的责问,哪怕是责骂,这是一种酣畅淋漓的痛感,昭示着他们彼此终于不用再对过往做一分一毫的修饰。 他低声问,嗓音有些哑:“你怪我吗?” 宋湜也一直垂着头,她不回答,他也就不说话,他默默地等,等她的回答,怪或不怪,他要听她亲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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