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不断地有人告诉他,他的母亲死了,这个谎言瞒不住,便渐渐演化成为弃他而去,这在事实上解释当然是成立的,但是背后的动机,促使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当他渐渐形成自己的是非价值观,就清晰地发现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怎样恐怖的人。 车里的氛围非常静,隐隐透着一股压抑。 是程亿慈先开的口:“前些年,我知道你一直让人查我的下落,现在怎么不查了?” 她的言语平静,没有愤怒,也不掺杂其他的感情。 祝京南笑了笑:“怕您躲我躲得太辛苦。” “倒也没有。只不过,你查到地址,怎么不来找我?” “您要做任何决定都是您的自由,查您的下落是我冒犯,不该再打扰了。” 程亿慈终于扭头看了他,她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眼神锋利到甚至想要把他的心剖出来,看看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祝京南和她记忆里那个五岁的孩童相差了太多年的岁月,以至于她觉得格外陌生。 祝京南小时候长得非常像他的父亲。 祝廷长相周正,皮肤净白,在艺术院的男同事里算是上乘,年轻的程亿慈对爱情抱有的幻想是未来的另一半需要有一张帅气面孔,至于其他的,她家境殷实,学识丰富,并不渴望从他人处再求得。 程亿慈接受组织安排调去南方,等她再回北京,祝廷已经离开艺术院,是到父母提起祝廷的那天,她才知道两家的父亲几十年前是战友,既然是门当户对,她又有那么一点心动,一切大可以水到渠成。 她不知道当时母亲手上握着一份批地的合同,也不知道祝廷需要这个签字,她甚至不知道,早在二人在艺术院共事的时候,祝廷在外有了一个家。 这场三人的角逐,程亿慈甚至分不清她和秦忆雪之间谁伤害了谁,是某一天的幡然醒悟,才意识到她跟秦忆雪都是受害者,而她跟幕后凶手共同孕育了五年的孩子,还像极了那个人。 只是现在再看祝京南,他神情见早不复父亲的阴影,倒是跟她越来越像。 程亿慈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只是看着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人,渐渐放下戒备心理。 “你很识趣。” 祝京南笑得轻易:“应该的。” 能这样在同一辆车上说几句话,祝京南觉得差不多了,有的事情本来就没有纠结的必要,他甚至应该感谢母亲的基因,硬生生把他从祝廷的劣性里扯了回来。 程亿慈现下有点疑惑:“你不恨我?” “恨过,小时候不懂事,觉得您不要我了,但姥姥姥爷说您不是不要我了,就不恨了。” 程亿慈轻笑:“心态挺好。” “是,不好应该活不到现在。” “你身体怎么样?” 程亿慈很早就知道他心脏不好,也知道背后的原因,祝京南第一次因为心脏问题躺进医院的时候,运筹帷幄一辈子的姥姥姥爷险些要跟祝廷拼命,二老在程亿慈离开之后从不拿祝京南的事情打扰她,但事关性命,破天荒地打给了她。 那一年距离程亿慈离开祝京南已将近十年,再深厚的感情都会渐渐变淡,更何况本来她就不喜欢他。即便知道他命悬一线,她也没有回来看他一眼。 这些祝京南也知道。 因此今天程亿慈兀地一问,让祝京南顿时发懵,他早就不抱关切的希望,和谐就可以。 他迟迟回应一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程亿慈点点头,沉默了很久,才又说:“你运气很好,能遇到阿也这么爱你的人。” 她至今仍然记得宋湜也信誓旦旦的画面,她当时只觉得无比讽刺可笑,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一个人那么爱祝廷的儿子。她秉持着从不干涉他人命运的态度,只想知道宋湜也什么时候认清现实,直到和顾知微钱正遥一起吃饭的时候,钱正遥偶然提起,她才知道这段感情的维系比她想象的要稳定。 以此倒推,大概能得出祝京南跟他父亲尚有不同的结论,但她不关心。 祝京南对这个事实无话可说。他从来不是信天命的人,然而到现在,他真的认为上天对他已经是足够的恩待,他能有机会和年少的恋人再度携手,比任何人都更幸运。 宋湜也愿意接受他在感情上的狭隘,愿意给他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他甚至有机会有一个女儿,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都足够幸运了。 程亿慈语气淡淡地说:“你女儿长得也很像你。” 祝京南弯起眉眼:“是,不过性格像阿也多一些,这样更好。” “那倒是。”程亿慈笑了,“我非常欣赏阿也。” 她在知道宋湜也身份的时候就做过假设,也许宋湜也会把见过面的事情告诉祝京南,强行打造一个母子团聚的机会,但是她没有,宋湜也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她能敏锐地感知每一个人的选择背后的动机,甚至预想到之后的步骤。 程亿慈知道今天和祝京南见这一面在所难免,宋湜也也知道,她创造了一个让彼此都不至于太尴尬的氛围,更能让他们之间有沟通的机会。 车子停在医院的地库里,程亿慈并不着急下车,她望着空旷宁静的车库,听见耳边发动机的声音逐渐减弱,这阵喧嚣归于安宁,好像是许多年前的一阵飓风,裹挟着她的命运吹到大洋彼岸处,终于平静下来。 她刚要张嘴,却被祝京南抢先开口:“程老师,如果您想因为从前的不辞而别向我表达歉意,我觉得没有必要,我有义务理解您做出这个决定。今天我们之间能有这样交流的机会,已经非常难得,感谢您给我时间。” 阔别许多年的“母亲”称谓,他喊不出口,便和宋湜也一样喊她“程老师”。 祝京南早已在心里跟那段过往和解,但他不确定程亿慈是否能和解,这一面在所难免,这一段谈话也很有必要,至少下次再有机会见面的时候,他们不必像今天见面伊始这样如临大敌。 程亿慈点了点头:“你把我要说的都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你打破了我对你抱有的偏见。” “这个应该感谢阿也。” “我知道。所以还有一句话,我应该亲口跟你说,祝你和阿也幸福。” 祝京南心里翻涌的浪潮澎湃,但他尽然压过,平静而悦纳地启唇:“谢谢。” 谢谢你愿意把我摘除你的阴影,谢谢你愿意改变偏见,谢谢阿也每一次主动给出的机会,她无意间闯入他的人生,踏足了每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帮助他重塑。 年少的祝京南并不懂得伴侣的意义,他认定爱人与婚姻到最后必然是一地鸡毛。 宋湜也左右了这道判断题的答案。
第89章 “阿也,我们复婚吧。” 老爷子在医院住了一周,各项检查达标后出院了,也算是虚惊一场。这是两位老人第一次见宋湜也和祝京南第一次带着孩子来,一定要让他们多住一些日子。 姥姥每天拉着宋湜也的手不肯放,两位老人一个劲地回忆她十几岁的时候只身来找祝京南的场面,饶是宋湜也这样听惯了夸奖的人,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多多天天缠着那只叫北北的小猫玩,这年纪的小孩正是猫狗都嫌的时候,祝京南又常常带多多来看北北,小姑娘跟小猫腻在一起,扯都扯不开。 这只猫的名字是宋湜也取的,她第一次来天津的时候,这只猫刚被姥姥从老同事家里抱回来,两个多月的小奶猫,刚断母乳,一只小小软软的银渐层。 那时候宋湜也问姥姥小猫有没有取名,姥姥说还没取,让她给取一个。 宋湜也便抱着小猫去看望正在病床上养病的祝京南,眼中闪过促狭地笑:“就叫北北吧,跟南南哥哥一南一北,好兄妹。” 祝京南病还没好全,不宜太激动,皱起眉来问她:“你刚才叫我什么?” 阿也抱着猫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叫。” 祝京南的眼里于是闪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促狭笑意,冲她招招手:“我跟你说件事儿。” 宋湜也才走近,就被他拉住衣服袖子,小猫从她的怀里溜了出去,沾了满身的猫毛在暖阳之下飘雪一般。 “你刚才喊我哥哥。” 宋湜也对他向来是没大没小,大院里那么多姐姐哥哥,她一口一个喊得清脆,唯独不喊祝京南,一开始的时候他想骗她喊一两声,诡计统统被她识破,仍然喊他大名。 她撇撇嘴:“我说你是北北的哥哥。” 他勾起唇角:“噢,北北的哥哥,不是你的?” 他们反应都很快,彼此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祝京南率先收了手,别过脸去:“你还是别这么喊我了,太肉麻。” 宋湜也红着耳垂哼声:“谁要这么喊你!” 她转身就走了,把地板蹬的震天响,留下祝京南一个人在屋子里回味那句脱口而出的“南南哥哥”,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他,后来这个称呼也被宋湜也淘汰了。 现在多多一口一个北北喊得亲昵,北北一开始还举着爪子挡在她嘴上不让她亲,后来放弃了抵抗。 祝京南想到了那句久违的称呼,他问宋湜也:“你记不记得当时给北北取名的时候说过什么?” 宋湜也对着一段过往的记忆非常模糊,她愣愣地说不记得了。 他笑得有些得意,在她耳边低语,宋湜也顿时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去你的吧!” 是那一天晚上,他将她碾磨的不上不下之际,诱哄着她再喊一遍,她干脆拥吻着堵上他的唇,不许他再说话。 宋湜也和祝京南在天津待了小半个月,一直等到老爷子二次复查没问题才离开,“人生旅行”的第一条算是阴差阳错地完成。 七八月份的江南梅雨季节刚过,副热带高压毫不留情地带着三伏天席卷而来,于是一同去一趟江南的计划被搁置,宋湜也因为公司的原因要回一趟香港。 这次祝京南陪她一起回去。 他们上一次回去已经是结婚前的事了,她那时候一味担心他的身体,甚至全然没有意识到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的名字会写在同一张婚姻证明上,即使后来这张证明作废,他们尚且没有再做补全,但第二次同行,心情总归有所不同。 飞机航行至离岛上空,香港周围的大小岛屿浮在海面上已经清晰可见。 这是宋湜也看过无数次的场景,不过二十载岁月,她离家归家,见识了无数谎言被拆穿,也亲手扯下太多的遮羞布,但这里仍然是她的家,她寄托过童年和少年时期幻想的土地,有南岛,有海洋沙滩,有高楼大厦,有友人。 宋湜也拉上遮光板,突然就说:“其实那一次,我问你会不会陪我一起回香港,是很希望你说会的。” 宋湜也从小的性格就是这样,曾管家说,因为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所以有伤心难过的事情就容易记得特别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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