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镜头碎了,玻璃碎片割着她跪在地上的膝盖。 蔡思言到现在都记得她那时候有多疼,那种钻心的疼不是来自血肉,是直达心脏最深处。 从她知道钟煜朗生病,到钟煜朗离开,总共不过三个月时间,她在九十天里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人一天比一天消瘦,她什么都不能做。 蔡思言说,她什么都做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一年之前,钟煜朗从香港远赴巴黎,在那座一天要接待将近五万人次的城市找到她,一切看似都很顺利,他们谈了大约半年的恋爱,向所有人正常的情侣一样,他们相爱,争吵,重归于好。 蔡思言在想,她这一生到这里就足够圆满了,也许不久后他们就会结婚,他们约定过不要孩子,那就这样自由地相伴度过余生。 钟煜朗是唯一一个让她真正动过相伴一生念头的男人。 “你记得他手臂上有个纹身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问他他也不说。” 直到在医院里,他说那一串拉丁文是她的名字,他说特别美。 蔡思言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好像有东西在割她的心,一寸一寸的疼,她的脑海里翻涌过那短短一个月的一幕幕场景,好像一切都是惨白的。 十八岁,他将她的名字烙印在自己身上,这样就算一辈子了。 “阿也,我特别后悔你知道吗?我觉得我没有辜负任何人,只有他,阿也,只有他。” 钟煜朗离世之后,蔡思言带着他的骨灰回了香港,除了钟煜朗的母父,没有通知任何人。他们在钟煜朗为了和蔡思言结婚跪了三天的祠堂见面。 白发人送黑发人,钟煜朗的母亲直接昏了过去。 蔡思言不记得自己说什么,只知道她似乎是应该道歉,她一直在道歉。 但好像也没有人要怪她,所有人都沉浸在钟煜朗死亡的悲伤中,那七天里,每个人都像是行尸走肉一样。 蔡思言想,也许所有人都不允许他们在一起,是对的。 只是等她认识到这一点,已经来不及了。 钟家主系只有钟煜朗一个孩子,本来应该有一场盛大的追悼会,他生前是那样显赫张扬的一个人,竟然是以这样悄无声息的方式离开。 他没有入钟家祠堂,是钟煜朗的堂姐出面,向长辈们阐明了钟煜朗很早就准备好的遗愿。 他在山上买了一块合葬的墓地,他说如果自己足够幸运,死后就和蔡思言合于一坟,如果她后来和别人相伴一生,那他身边的位置就一直空着。 他永远会等她,即便是死后。 他先走,就算是探路了。 那几天在香港,钟家除了钟煜朗的堂姐,没有人跟蔡思言说过一句话,他们并不承认他们的恋爱关系,当她仿佛是空气。 蔡思言不在乎,她什么都不在乎。 钟煜朗说他们正式地在一起过,他没什么遗憾,他把所有的遗憾都留给她了,留她一个众叛亲离的人孤零零面对无尽的长夜。 蔡思言在香港留到钟煜朗的骨灰下葬,她每天晚上睡得都很少,知道第七天,吃了褪黑素之后逼着自己入睡,因为她知道他会入梦,她希望这个梦境会长一点,最好她永远都不会醒过来。 蔡思言是呕醒的,大量的褪黑素聚集的催吐物质让她的胃翻涌着,那一夜无眠,他没有回来,就是再也不会回来。 第八天,蔡思言乘坐班机回巴黎。 她没有给任何人递消息,咬着牙过了这几个月,她撑不住了。 蔡思言的情绪再一次崩盘:“阿也,他说他会陪着我的,他为什么可以先走呢?” “我没有家人了,也没有钟煜朗了,阿也,我什么都没有了。” “所有人都会抛弃我对不对?” 一直到蔡思言停止叙述,向她问话,宋湜也才从这一句句事实中回过神来。 怎么会呢?明明两个月前多多过生日的时候,蔡思言和钟煜朗还约定要给宝贝做一辈子的干妈干爸,他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蔡思言也一句异常都不曾表露。 宋湜也原以为自己对于死亡这件事达到了一种近乎机械的冷漠,那些经年的繁华,也就是一场泡沫而已。可是等到大脑开始处理这个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她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麻木不仁。 语言的冲击力比人预想中的要强许多。 宋湜也觉得她浑身的肌肉都在疼痛,却找不出一个真正的痛源,是那种难以觉察却又深入骨髓的,一滴一滴渗进血液里。 钟煜朗也是她的朋友,他们有十几年的交情。 但宋湜也现在顾不上自己伤心,她知道自己过后还会有时间去处理这个情绪,但蔡思言没有,她快要扛不住了。 宋湜也把蔡思言搂进怀里,轻声安慰着:“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知道这时候说这种话也没有用,但至少好过沉默。 晚上熬到很晚,蔡思言失眠了,她于是也陪着从夜晚到天明。 她知道这会是一场亘久的阵痛,当人们以为自己忘了的时候,痛觉神经敏锐地工作起来,又把以为走出来的人频繁带回那间昏暗的屋子。 “阿也,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爱任何人了,任何人。” 她爱过一个足够热烈的人,往后再出现任何人,都比不过记忆力那团火。 此刻的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无言的拥抱更有利于传递宽慰,宋湜也跪在地上,她一直抱着蔡思言,等到自己都觉得腿脚酸麻了。 蔡思言平静了一些,眼神木然。 宋湜也问她:“你想喝点酒吗?” 蔡思言说:“太好了。” 蔡思言住的房间楼层很高,足以看到太阳从湖对面升起来,晨光先是红色的,将整个江面都染红了,渐渐归于无色,照在人脸上,瞳孔隐隐有些疼痛。 至少她们还有机会看日出,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蔡思言拿着易拉罐和她的酒杯碰了碰,啤酒的气泡涌上来,落在指缝间,干了以后很黏腻。 她说钟煜朗不喜欢喝这种酒。 蔡思言说完这句话,又哭了出来,她无时无刻都会想到钟煜朗,她生活中的任何一个角落,将来都会被他的阴影填充。 宋湜也被她说的鼻头一酸,她想起少女时代每一次的叛逆,他们的战利品是钟煜朗从父亲的酒庄里偷出来的名酒,他是一个很懂得品酒的人,并且适度,从来不过量。 为什么是他呢? 宋湜也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她甚至开始痛恨所谓天命,就这样刻薄地苛待有情人。
第91章 “你可以试着黏人一点吗?” 钟煜朗去世的消息来得突然,连宋湜也都来不及整理自己的伤心情绪,更不要说才和他修成正果没多久的蔡思言。 从知道消息开始,宋湜也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蔡思言,蔡思言的状态令人很不安,有时候会痛苦流涕,有时候又只是呆呆地坐在窗前,望着几十层楼下的车水马龙,宋湜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 蔡思言每天的睡眠非常少,多数时候只睡三四个小时,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周,精神状态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 祝京南每天都会来,亲自把厨师做好的饭送过来,宋湜也仅仅走出房门五分钟,同他依依不舍地攀谈几句,按照蔡思言这个状态,他们实在不宜在她面前表现得太过亲密。 祝京南问起蔡思言的情况。 宋湜也摇摇头,说这件事急不得。 祝京南提了一个建议:“阿也,你想过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吗?” 一直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爱人离世的事情中快速缓过来。 宋湜也想到宋定安刚去世的那一段时间,他精心表演的慈父角色尚未被拆穿,宋湜也沉湎于至亲离世的痛苦之中,疲于应付宋氏集团里的豺狼相争,可是那些争吵将她从情绪之中抽离出来,反倒帮她跨过了最难熬的时间。 等她再想到父亲,已经从剧痛的时期过渡过去了。 祝京南的提议非常有道理,宋湜也亦因为钟煜朗的离世思维变得迟缓了一些。 她需要给蔡思言找一点事情做,让她尽量忙起来。宋湜也绞尽脑汁地把蔡思言的爱好搜罗了一遍,现在好像只有她工作室里的事情,才能让她产生一点反应,毕竟是她付出很多心血的事业。 宋湜也说:“我跟言言问了一些她工作室的情况,她没说的太具体,但她不想留在巴黎了。” 蔡思言因为不同意联姻,早就和香港蔡家断了关系,现在巴黎又成了个伤心地,不由得让她产生一种整个世界都没有容身之所的恐惧。 她的工作室根基在巴黎,拓展回国内的盈亏成本倒不是主要问题,全凭她想留在哪里。 祝京南问:“去北京?” 宋湜也想了一下,还是摇头:“正霖在北京呢。” 她又想起来:“这件事你跟正霖说了吗?” 祝京南笑了一下:“跟他说做什么,指着他这会儿来雪中送炭?” 宋湜也立即白了他一眼,抓着他的几根手指,在他指腹捏了捏:“这几天辛苦你了。” 祝京南今天一来就看见了宋湜也的黑眼圈,一连七天,她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蔡思言凌晨不睡觉,宋湜也就不放心她一个人醒着,也陪她熬。 他指腹扫过她的脸颊,说:“瘦了。” 宋湜也耸了耸肩,其实她想说的不止这个,这几天就她和蔡思言两个人待着,蔡思言不说话,宋湜也就没什么交流的机会,她一个人静下来,思考了很多事情。 说的残忍一些,蔡思言和钟煜朗简直就像她和祝京南的翻面,如果他们相爱的时机出了错,恐怕现实也会惨不忍睹。 宋湜也叹了一声。 祝京南捏她的脸颊:“叹什么气?” “就是觉得我们挺幸运的。”宋湜也自己说完都忍不住笑,这股子伤春悲秋的情绪,好像十一二岁还在念中学的时候一样。 祝京南倒是没有笑,他认真思索了宋湜也的这句话,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是挺幸运的。” 不是那么多人分开很多年还有重逢的机会,更别提相爱结婚生子。 宋湜也不打算让蔡思言一个人待太久,她说准备进去了,祝京南抱住她,还有那么点舍不得。 她推搡他的肩膀:“别这么黏人。” “你可以试着黏人一点吗?” 他们复合之后几乎天天都在一起,宋湜也觉得她已经够黏人了,她义正言辞地推开祝京南:“我要进去了,你回去注意安全。” “嗯。多多吵着要见我,我今晚回去一趟,明天再来。” “她说要见我了吗?”宋湜也这几天连看手机的时间都很少。 “说了,说想你。” 宋湜也满意笑笑:“等我回去好好陪陪她。你来回别太赶,注意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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