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一如往常开玩笑般轻松,但司君站在那,眼底却藏着太多情绪。 “说啊,”骆雪并不惧怕他这微微冷着脸的样子,还用手戳了戳他的膝盖,“厉不厉害?” 空气凝滞,司君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算在跟谁怄气。终于,他在骆雪亮晶晶的眼睛里缴械。 “厉害……” 拖着长音答了这么一声,司君弯腰,坐下来。 他伸手摸了摸这个桃花公主,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对骆雪的倔强毫无办法。 ——他明明打定主意不要理拼乐高的事情的,因为骆雪刚才站在门口,说着他们还没一起拼过乐高的样子,就像是要抓住最后的时间,让他们之间少一点遗憾。 他不喜欢这种告别般的弥补,这让他觉得她好像马上就要离开他们的家,离开他。 地上还剩最后两块乐高积木,骆雪拾起来,递给他:“就还差一点小皇冠了,你来。” 垂下的视线落到她的手心上,停了几秒,司君仍旧固执地摇头:“自己拼。” 骆雪不放弃,又朝他递了递。司君这回在沉默后看向她,说:“要拿许愿来要挟吗?先说好,我可不愿意。” 骆雪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扯了下嘴角:“那可不行,就还有一个愿望,我要留着。” 说完,她将那两块乐高在手中掂了两下,一只手撑地,身子前倾。她正要将乐高块扣在桃花公主的蝴蝶结上,身体突然从后面被司君用力抱住。两块乐高碰撞几声,一同被晃到地毯上,紧接着,骆雪听到司君很长很慢的呼吸,和那其中滚动着的万千思绪。 心中的酸楚使得她闭上了眼睛,好半天,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问:“你不问问我会不会去参加他们的投票表决吗?” 他乖乖不动,任由她摸他的头发。 “我怕我会让你不要去。” 他知道,选择是骆雪的权利,而她也有能力做出自己的判断。他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人、任何言论的裹挟,无论好的还是坏的,亲人还是朋友,理论上,当然也应该包括自己。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即便再清高、再正直的人,感情上的自私也无法摒除。因为知道自己没办法足够理智地面对,所以连同她谈论都做不到。 “再许九百九十九个愿望好不好?这次我不嫌多了。”他的呼吸变得艰难,说出口的话也已经毫无理智可言,“我们从头开始,你再考我一遍。” 一句话让两个人陷入了漫长的安静中,明明还没有到世界末日,悲伤的乐章却好像已经提前奏响。他们在签订考试协议的时候都觉得这是个麻烦事,许九百九十九个愿望很麻烦,完成九百九十九个愿望也很麻烦,到了现在,他们才懂得那一刻的珍贵。 那天的黄昏是怎样的,宣誓台上的玫瑰花是什么形状,漫天的彩带是如何飘落的,司君其实都记得。可他又很后悔,没有记得那样清楚。 “那天我只想着把色彩送给你,可我都没有认真布置天空,再来一次好不好?”他说,“再来一次……我给你准备最美的黄昏。” 要最美的才配得上她,有一丝一毫的瑕疵都不行。 脖子里有凉凉的液体滑落,骆雪也没忍住,任由眼泪流下来。 他们不能回到过去,那块乐高终究还是没被拼上去。骆雪懂得他的难过,所以不愿意勉强他。可在睡觉前,司君却又主动提起,说:“我明天再去买一套乐高。” 骆雪疑惑地抬头,看他。 “你要记住,你还没陪我拼过乐高。” 失语片刻,骆雪轻笑了一声:“幼稚。” 可是……也说不清是先买了乐高回来的她更幼稚,还是死活不愿意配合的他更幼稚。 一个是站在超市里,忽然意识到他们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一起做过,一个是轻易识破了她的小心思,就是要在她的心里留下这点亏欠。 他这次没和她拌嘴,俯身吻了她的额头,说了一声“等我”,便进了浴室洗澡。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来,骆雪又坐着发了一会儿呆,便开始一个人在屋子里闲逛。她像之前一样,拿了那叠便利贴,打开他的衣柜,一件件衣服看过去,给喜欢的贴上“骆雪喜欢”,给不喜欢的贴上“骆雪觉得一般”。 看到第五件时,手机震动了两下,骆雪按下接通键,对着听筒“喂”了两声,才听见一声瘪瘪的“对不起”。 “刚才查到考试结果了,我没考上。我真的努力了,这一个月我眼睛都近视了,可就是考不上。”到了这时,安静蕊才开始后悔自己以前为什么不学习,她的基础实在太差,就算这一个月的时间几乎不怎么睡觉,她都还是追不上别人。 命运和考试都是个该死的东西,根本不会因为谁的祈求而心软开恩。 “没关系。”唯一一次,骆雪在学习上对安静蕊一点都不严厉。 “但是,”安静蕊有些着急地说,“但是我在那个交流群里,看到一个你们学校的人,她考上了,我加了她的好友以后,才知道她是你朋友,叫关小诗,你知道吗?” “嗯?”骆雪说,“不知道。” 除了学校上的事,她现在和关小诗联系不算多,倒是没听关小诗提起过也参加了这个考试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你不要害怕,有她在,肯定不会所有人都投同意的。” “那个那个,小雪呀,”安静蕊刚说完,电话就被席爱抢了过去,“听小蕊说,你现在和男朋友住在一起呀?” 骆雪微微一愣。席爱以为她是在意隐私,连忙解释:“她也没跟我说别的,只是我前些天觉得你自己住在外面不安全,想让你回来住,她才说你有一个很厉害的男朋友,住在一起,可以保护你。妈妈不反对你交男朋友,就是……你们如果有空,可以带他来家里吃个饭。” 带他来家里吃个饭…… 这是骆雪从没想过的事情。 “要不,过几天,过几天等投票这个事过去以后……你们过来……” 虽然是说着家长里短的事情,可席爱的语气急促,到最后竟然带了哽咽。骆雪后知后觉地明白,席爱打这个电话,说这件事,其实不是真的为了探听她到底在和什么样的人交往,而是在提醒她,让她别忘了她还有个家,她还没带男朋友回去,还有很多没做完的事情。 “嗯……”她刚要说些什么,目光忽触及到打开了一半的衣柜。 刚才她一直看柜子上方挂着的衣服,竟完全没注意到,柜子底下竟放着一个还没完全扎好的风筝——那是龙的形状,和曾经他画在雪地上的一样。 她在这边忽然没了声音,席爱着急地唤了两声:“小雪,小雪,听到了么?有空回来吃饭,我们等着你。” 骆雪使劲咬了咬嘴唇,压住那股委屈心疼的情绪,回了一声:“好。” 挂断电话,她捏着那本便利贴站在那,忽然变得无措。 到了这个时刻,别人都要为了投票的事来跟她说两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个人都希望她的选择符合自己的立场。可只有他,什么都不说。他不说他对她的爱,不说他离不开她,他明明有那么多可以让她心软的理由,但他一句都没有提起过。 他对她最大程度的干预,就只是倔强地留下那两块乐高,留下他们的那点不圆满,然后流着泪问她能不能再许九百九十九个愿望。 沈迦说得很对,他看似强大,可他从不善于为自己争取,因为他尊重每个人的意志,更何况是他爱的人。哪怕他已经给了她所有能给的爱,他也不会借此邀功,不会要求她回报什么。 可沈迦说得又不完全对,因为在得到这样的爱以后,她也不是自由的。 风筝的做工并不算多精细,看得出,他没有用法术,而是自己亲手一点点扎的。风筝的线长长的,只握在她的手里——别人飞在空中,都还有其他的爱,其他的牵挂,可他只有自己这一根线。 这一刻,骆雪忽然明白,如果她注定要率先走向死亡,那么他会是唯一被放逐的风筝,也是她唯一放不下的人。 爱让人自由,可分明,也能将人永远困住。 她就这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反复抚摸着那个风筝。最终,在浴室的水声停下之前,她撕下一张便利贴,埋头写下几个字,贴在了她的风筝上。 投票的那天,骆雪没让司君陪着一起去。她从他的手中接下书包,垫脚亲了他一下,说:“结束我就回来,等我。” 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次的投票竟然会是实名制。骆雪到达会议现场,一些与会代表正在就此事提出异议,可主持人的回复也很坚决。 “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所以这次投票必须实名制,如果您不能接受,可以选择弃票。大家上来投票之后,可以说理由,也可以不说,因为此次投票涉及的人数众多,如果需要陈述理由的话,请控制在一分钟之内,会议预计在两天内结束。” 主持人的话音落下,他身后巨大的屏幕亮起。那块大屏幕被分成一千个小方格,每一个小方格会根据对应编号的代表投票结果,转变成红色或绿色。 骆雪坐在底下看着,觉得这场面还挺壮观的。 现场的人太多,骆雪转着视线看了一圈,没看到关小诗,便安安静静坐在那,等着投票开始。 前面上去的人都没有说理由,但无一例外,都按下了绿色的按键。骆雪对于接连亮起的绿色方块并不意外,直到了参与投票的人数有了小一半,骆雪看到关小诗走上了台。 她站在投票按键前犹豫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看向骆雪。 隔着很长的会议厅,骆雪和她对视上,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接近于麻木的神情。 骆雪微微皱了皱眉,不明白关小诗为什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主持人在一旁提醒关小诗即将超时,关小诗这才终于缓慢按下一个按键。于此同时,机械的女声播报响起。 “410号,关小诗,同意。” 又一个方格变成绿色,骆雪眨眨眼,看着关小诗走下讲台,朝自己走过来。
第36章 什么是悲剧 参会人员名单在前一天已经公开,再加上会堂里有不少与骆雪同校的学生,这些人几乎都知道,这个正从台上走下来的人,是骆雪的朋友。 朋友。 骆雪在心里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也在这样的默念中,看到了更为真实的关小诗。她不知道关小诗眼底的怨恨究竟从何而来,又从何时开始,可此刻却是如此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 关小诗走到骆雪的身边便停住,似乎是经历了艰难的挣扎,她才终于用一只手推开骆雪旁边的座椅,坐了下来。 她们像两个多年未见,但已经生疏的老友,明明挨得这么近,却好像没有一句可以自然聊起的话。前方的大屏幕上,绿色的格子仍在一个又一个亮起,它们紧密衔接,仿佛刚才关小诗带来的那不到一分钟的停顿,已经是骆雪赢得胜利的最佳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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