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光线里,墙边地上的大盆紫罗兰叶片肥厚饱满,晾衣架上只有条围巾,有一边在半空中垂着。 屋主人不在家,一点灯火都没透出来。 “这跟我现在去看她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她正是需要我的时候。”赵嘉言说。 “她没心思想别的,你去了,只可能让她烦,最好是短信不要发,电话不要打,让她专心地处理朋友的事。”赵础说,“我建议你明天再去。” 赵嘉言心想,他以后绝对不会再听风就是雨了,他一定会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三思而后行。 冲动是魔鬼,大忌。 虽然他哥没谈过对象,但他哥岁数大,生活阅历多,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他听他哥的就不会错。 夜色冷重,赵嘉言呼出一口白气:“那我明天一早就去。” 赵础对着水流冲洗布满刀痕的木砧板:“没课?” “有。”赵嘉言说得毫不犹豫,“不上了。” 赵础甩了甩湿哒哒的砧板,水珠乱蹦:“快期末了吧。” “哥你没怎么上过学,你不知道,只要掌握好了课本上的,那就不会挂科,”赵嘉言自信满满,“无所谓去不去上课。” 赵础把水龙头关了,他是没怎么上过学。 上过学的,谈的诗词歌赋风花雪月。 他大老粗一个,只能给出柴米油盐,一日三餐。 呵。 ** 苏合香想有个人说说话,白天赵嘉言又是短信又是电话的轰炸,现在却没个声响了。 该他凑上来的时候,他没影。 不合时宜。 苏合香哪儿都没去,就在病房等杨语醒,她看杨语脸上的淤青,眼睛湿了湿,又把那狗东西骂了成千上万遍。 有脚步声停在病房门外,苏合香冷着脸去开门,意外的是,来人不是杨语那不当人的老公。 苏合香脸色依旧是冷的:“严先生,你表弟人呢?” 严向远风尘仆仆,显然是仓促而来,他说:“不知道在哪,手机打不通,联系不上。” 苏合香走出病房,反手把门带上,冷笑道:“不会是死了吧。” 严向远像是没听出她的恶意:“我表弟犯了大错,不敢过来。” 苏合香继续冷笑。 严向远推眼镜,温文尔雅气质非凡:“前段时间听他说公司年底要裁员,杨语又怀了二胎,多一个孩子,家里的条件就差不少,他压力太大了,情绪不好。” “所以就窝里横,动手打老婆?”苏合香考虑到这里是医院,音量压低气得浑身发抖,“没本事养两个,有本事不戴/套,再说了,什么原因都是屁话,他就算是鬼附身,也改变不了他家暴的事实!” 严向远凝视怒不可遏的女人:“我跟他只是表的,没遗传可能。” 突如其来的划清界线。 病房里忽然传出细微声响,苏合香匆匆推门进去,快步走到病床前。 杨语躺在病床上,气色很不好,她静静地流着泪。 苏合香从带来的包里拿出纸巾,抽两张出来,给她擦眼泪。 纸巾的茉莉花香在空气里散开,和消毒水味混在一起。 “小语,你……”苏合香见杨语的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柔柔地抚摸,她顿时就明白,杨语已经知道孩子没了。 苏合香安慰的话在嘴边滚了又滚,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苍白单薄,譬如“孩子没了还会有”“孩子没带礼物就回天堂了,下次就会带上礼物找你”之类。 杨语声音轻得像风:“还有两天就三个月了。” 苏合香有些窒息。 “他今天没去上班,我问他为什么 不去,他说骑车冷。” 杨语发白的唇小幅度地蠕动着。 “冷吗,还没下雪,风也不大不是吗,我叫他去上班,不然会扣工资,要是不想骑车就坐公交。” “他还是不去,就是不去,死活不肯去,我就让他带茵茵,他又不带,就在电脑前打电脑,我叫他小点声敲键盘,他突然冲我扔手机,当时我还抱着茵茵,他就敢扔,如果不是我躲得快,手机都有可能砸茵茵头上。” “我把茵茵交给她奶奶,关起门和他吵。” 杨语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灵魂被抽走一般死寂片刻,说:“他打了我。” 苏合香给她擦眼泪的纸湿透了。 杨语泣不成声:“他怎么能打我,那么多年的夫妻,我跟他从高中走过来的,他竟然打我,他打我……他怎么可以打我……” 反反复复地说着那几个字,不敢置信,痛恨极了。 苏合香听着也心酸。她来泗城认识的杨语,可以说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这两年她们常来往,在她看来,杨语的生活态度是乐观积极向上的,这次却遭受了这样沉重的打击。 在今天之前,苏合香一直以为杨语婚姻和谐,家庭美满。 她给苏合香看过她和她老公一路走来的相册,全是幸福的样子。 杨语泪眼婆娑:“合香,我该怎么办……” 苏合香紧紧握住她的手:“小语,离婚吧。” 杨语通红的眼里露出迷惘:“离婚?” “对,必须离。”苏合香实在是忍不住,不吐不快,“咬主人的狗不能留。” 杨语没出声。 苏合香给她把头发理了理,让她一个人静了一会,问道:“茵茵呢?” 杨语说:“她奶奶带去老家了。” 苏合香蹙眉:“母子一条心,茵茵奶奶站在儿子那边的。他们是一家人。” 杨语凄然一笑:“我知道,我有数,不会有什么幻想。” 苏合香搬椅子坐到床边:“你休息吧,我在这儿。” 杨语突然说了一句:“他用我的手机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是什么语气?” “没留意。”苏合香说。当时她也顾不上骂人,一心只想着快点赶来医院。 杨语望着惨白天花板自说自话:“他知道你是我最信得过的朋友,就叫了你,他还打了120。” 苏合香看去,杨语睡着了。 眼角还挂着泪。 苏合香叹口气,婚姻不一定都是坟墓,也有可能是世外桃源和人间仙境,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想走进去。 当初她是这想法,现在依然是这想法。 苏合香在病房待了十多分钟,轻手轻脚地出去,严向远还在门外站着,一见到她就走近,又似乎觉得不合分寸,便往后退了两三步,在那个距离询问她:“需要我在这吗?” “不需要。”苏合香语气疏远。 严向远认真地说:“别看着我就烦,王成是王成,我是我,表的而已。” 又一次撇清关系。 没直接责备说不赞成表弟干的事,也没明里暗里地维护,只是一味地分剥出自己,表明并强调,他们不一样。 “那我回去了,”严向远温声,“医院这边有情况就和我说,我立刻过来。” 苏合香没回半个字。 严向远走了一小段路,后面响起她的声音:“你怎么知道的小语在医院?” 斯文的男人几乎没让她等,马上就回过头,叫她看清自己眼里的坦诚:“表弟发的信息。” 苏合香嘲讽:“打了人以后,真够他忙的。” 严向远说:“他应该是怕出事。” 苏合香只想呵呵。 严向远友善地关心道:“苏小姐,你晚饭怎么解决,我带你去附近吃?” “不用。” 苏合香拒绝了严向远的提议。 严向远离开后,走廊上偶尔有别的病房家属走动的身影,护士台对面有一小片座椅,苏合香在角落占了个位置,拢几下柔顺长发,两手撑头,一动不动。 坐了好久,苏合香被人搭讪,她没给好脸,那人是个癞皮狗,非要问她要到号码。 苏合香:“我没手机。” 癞皮狗:“那Q/Q呢?” 苏合香:“也没有。” 癞皮狗:“美女,你这就假了,不想给就直说。” 随后就油腻腻地歪嘴笑:“好了好了,我请你吃饭。” 苏合香简直要笑出声,我差你这顿? “饭就算了,我老公会给我送的。”苏合香胡说了句,她不管癞皮狗什么表情,径自走回回病房。 快到病房门口的时候,背后有人叫她。 是个女声,没听过的。 苏合香转过身,见到个护士,她问道:“什么事?” 护士拿着饭盒,说是病房自带三餐,从今晚开始的。 苏合香诧异,这么好? 刚一打开饭盒,她就给合上了:“麻烦从哪儿拿来的,还回哪儿去。” 护士露出疑惑之色:“这是医院统一配置的,有什么问题吗?” 苏合香不答反问:“你说呢。” 护士还是那副表情,苏合香没再理她,饭盒往地上一放就进病房了。 饭盒被护士拿起来,带去楼道里,她跟坐在楼梯口的人影说:“础哥,那位女士不肯要。” 赵础背影寂冷:“是吗,不肯要吗。” 护士说:“是呢,她就打开看了看……” 赵础猛然站起身:“她吃都没吃,只是看了眼,就知道是我做的。” 护士没听清:“础哥?” 赵础拿回饭盒:“黄月,改天请你和老李吃饭。” “客气了。”黄月说,“要没什么其他事,我就忙去了。” “好。”赵础拎着饭盒去医院楼下,他在路边长椅上坐下来,吹着冷风,吃冒着热气的饭菜。 “老公,你好厉害啊,胡萝卜这种巨难吃的东西,都能被你炒的这么好吃。” 赵础牙关咬紧,咀嚼一块浸透牛肉汤汁的胡萝卜。 “老公,米饭是蒸的吧,好香好糯呀,你真是太了不得了,像你这样会做饭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太帅了。” 赵础咽一口饭。 老公长老公短,他就是这么被迷成智障的。 让他做了智障,又不要他了。 ** “阿嚏——” 苏合香打了个喷嚏,她把外套拉链拉上,手揣口袋里,准备靠意念填饱肚子。 想想还是到一楼超市,买了盒好吃点当作晚饭。 苏合香夜里没怎么睡,杨语只要有点儿动静,她就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护士每次进来,苏合香都会全程看着。 窗外出现光亮的时候,杨语还睡着,苏合香去卫生间洗漱,镜子里的她有点憔悴。 只是一晚没休息好,就这么伤身体。 更不要说杨语身体心里都遭了罪。 新的一天从苏合香咒骂杨语老公开始,她打了瓶开水回病房,手机响了。 小男友打的。 苏合香问他在几楼。 “我还没说,你就知道我来医院找你了,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赵嘉言又吃惊又开心,“香香姐,真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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