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去世了。”许安繁说。 陈晚“啊”了声,大约是没想好说什么,最后犹豫着握了握许安繁的手,整节课下来再也没发出什么声音。 到下课的时候,许安繁电脑上记笔记的文档还是空无一字。 她脑海里一帧帧闪过的,都是岳照跟她的那些过往。 许安繁合上屏幕时,陈晚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轻声说:“你看门外。” 她愣愣地转过头,庄启正站在那里。 这节课人很多,他却轻易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神,隔着遥远的距离同她无声对视。 “我先走了。”陈晚搭了下她的肩。 许安繁低下脸,不再看庄启。 她有意磨蹭,但心里也清楚他不会因为这样就走掉。 到教室里人都走空她才出门,经过庄启的时候许安繁没看他,而庄启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她。 他个子高,跟她有着鲜明的体型差,不想让她走她就走不了。 许安繁头也不抬:“麻烦你让让。” 庄启低声问:“就准备这么一直不理我?” 许安繁不吭声。 仿佛能猜到她想法,庄启说:“小繁,不是我。” 怕她没听明白似的,他又道:“岳照的事情跟我无关。” 男生一贯散漫懒淡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可以被称为急切的情绪。 “跟你没关系吗,”许安繁仰起脸对上他漆黑的瞳孔,“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们都说什么了?” 她已经不指望能听到答案:“庄启,你知不知道你隐瞒的可能是关键的案件信息,照照后来就是在你们见面的那个地方坠楼的,办她案子的沈队长说疑点太多了,现在连他杀和自杀都判断不了。” 说着说着,许安繁的情绪又开始激动,眼圈都红了。 庄启下意识地抬手想帮她擦眼泪,她却后退一步,躲开了。 “警方那边还没找你吧,”许安繁脸上挂着清凌凌的泪珠,“我跟他们说了,你和她见过。” 她预想中庄启可能会出现的反应都没有发生,他脸上的神情没有太多改变,只是垂下手,很执着地追问:“如果调查结果是我跟她的死没关系呢?我们……” 许安繁打断了他:“我们就这样吧。” 没走过的路,不必再走了,没走到的结局,就这样吧。 庄启深深地看着她:“不行。” 像要证明什么一样,他声线压抑地问:“你不喜欢我吗?” 是反问的语气,已经预设了肯定的答案,但讲出来的时候却还有一丝不确定。 许安繁怔了怔,在那些有关于庄启的传闻里,他最骄矜绝情,从不会这样追着女孩子等答案。 而他问的问题,她本来想告诉他的,却总是没准备好。 然而到现在,已经没意义了。 “我不会再喜欢你了。”许安繁说。 她就像在认真地跟他解释:“喜欢你好累,在英国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你谈恋爱是玩,我不行,我们没有一个地方是合适的,你喜欢的乐队我根本不喜欢,是随机播到我故意那样讲的,其实我听都没听过。” “我早就知道你,我刚考上S大的时候去七中找照照,在学校里看过你的照片,但是我没跟你说,我不希望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我就已经认识你很久了。” “以前追你的女生都比我坦荡吧,但我没办法不患得患失,我想晚点开始,想跟你长久,想让你像我对你一样这么认真。” 庄启沉默着,听她自暴自弃似地袒露对他的小心思。 许安繁一口气讲了很多话,再也没力气了:“但是庄启,现在我不想了,因为在照照这件事上,我没办法再对你让步了。” 庄启盯着她,好半天才说:“真的不想了?” 许安繁的指甲掐进掌心,她默不作声地站着,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答非所问道:“你别再来找我,我不想再看见你。” 这次她绕开庄启,他没有再阻拦。 走廊上吹过温凉的风,北市的高温在十月收尾,漫长夏日彻底结束。 在这样的夏天总是阳光炽烈、蝉鸣纠缠,如同一张曝光过度的底片,记载不了满载贪恋、幻梦和告别的二零一八年。 - 这一年剩下的三个月过得很快,岳照的案子上了电视,许安繁又被叫去过市局几次,从沈执那里听说岳照坠楼前抓伤了一个女生,指甲里还有她的皮肤组织,但因为没有对方霸凌岳照的直接证明,且原本天台的栏杆就已经松动了,所以不能判定女生的责任。 “还有一个原因是岳照身上的那张纸应该是提前写好的,虽然不确定算不算遗书,但她既然带着,就证明可能有准备。”沈执这么告诉许安繁。 许多个“不确定”、“可能”和“疑似”充斥着岳照坠楼的经过,没有人能给出切实的答案,沈执采纳了许安繁的线索对庄启展开调查,最终排除了他的嫌疑。 许安繁问过沈执庄启到底怎么交代那晚去见岳照的细节,沈执说庄启态度不算配合,没说什么有用的,但的确没有任何指向他与岳照坠楼相关的证据。 “我总觉得有人没说实话,还有岳照那个同桌,我听她们班主任说两个人关系还不错,但小姑娘非说跟岳照不熟,不了解她的事儿。”沈执有些无奈地道。 时值初冬,许安繁跟他站在市局门口的台阶上,沈执指间夹着一支明明灭灭的烟,在夜晚闪烁着猩红的光点。 岳照的案子过了一个半月还未侦破,沈执眼底都多了缕烦躁。 他抽了口烟:“我们领导说暂时先放放,最近还有新案子,我不同意,他把我一半人手都调走了。” 沈执站在下风向,许安繁没闻到什么烟味,两个人已经可以算熟,她问:“你怎么想。” “我不会撒手的,每天回家看见我女儿,我都会想到岳照。”沈执缓缓吐出一口烟,冷白的气体融入无边的夜色。 “谢谢你,沈队长。”许安繁说。 沈执摆摆手:“我也不想这个案子成为我职业生涯唯一的悬案。” 这年年末,许安繁给沈执寄了新年明信片和一本《都柏林人》。 给人写明信片的习惯还是她从岳照那里学来的。 沈执用私人号码打电话向她道谢,又说:“我明白你意思,岳照的案子我会查下去的。” 许安繁愿意相信他,虽然那时这件事好似已被这座城市遗忘,七中的教学楼完成装修重新投用,关于岳照的报道进展有头无尾,湮没在纷至杳来的大小新闻里,成为褪色的旧案一件。 亦没有人会再来陪她过周末。 “你跟庄启怎么样。”沈执像个长辈一样问。 许安繁不知为什么沈执很关心自己和庄启的事情,也许是她当初描述跟庄启关系的时候不够清楚,也许是庄启接受询问的时候对沈执说了什么,让对方产生了一些联想。 她低声说:“他回英国继续读博了。” 不过就是几天前的事情,当时是姚老师那门专业选修的结课日,课间穿着黑色长大衣的庄启走进来,站在讲台边对姚老师说了几句话,许安繁没太听清,只听见姚老师祝他一路顺风。 是下课后姚老师告诉她庄启要返回剑桥继续念学位,她才意识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他。 庄启离开的时候她刻意不去看他,只盯着面前屏幕上的电子笔记,上节课刚讲到外来词现象,一个例子是英语中借用的法语词“deja vu”。 这个词近似于“似曾相识”,有很浪漫的解释,引发回忆,又好像不是回忆。 “安繁,他在看你。”陈晚小声说。 许安繁到底没有忍住,抬眸望了过去。 两个人的目光在透明的空气中相遇,庄启眸光中情绪不多,依旧疏朗英俊,就像外面冷色的冬季。 他先收回视线。 许安繁无端升起一个念头,假使许多年后,万分之一概率她在茫茫人海再度遇到他,是仍旧认识还是忘记,而那时产生的感觉,是否就是deja vu。 那夜北市大雪。 (回忆篇完) 第32章 新夏 许安繁确定他看见了自己。…… “还有一个法语词jamais Vu, 是跟deja vu相反的意思,翻译成旧事如新。”许安繁说。 咖啡店里香气弥漫,宋问凝托着下巴重复了一遍:“旧事如新。” 她仔细想了想, 然后说:“英文版的书名就定这个吧, 挺合适的, 你发给我。” 许安繁便听话地在手机上打给她,又说:“谢谢凝姐。” “谢什么,卖你版权我也拿钱的。”宋问凝心直口快道。 她对着窗外的光看了看自己新做的指甲:“这下你这本《无夏之年》连外文版也要有了, 多亏了我以前在英国那个老同事, 他自己跳出来单干做独立出版社, 第一本就签你。” 许安繁笑笑:“还是凝姐人脉广。” 宋问凝很受用:“那还用说。” 停了一下,她道:“不过也是你写得好,你之前不是得过一个什么国际短篇奖吗, 他对你有印象。而且安繁,我有预感你这次书一定会大卖,我读你这么多稿子, 第一次这么投入,你写得好像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样, 我看哭好几次。” 许安繁犹豫一下,还是告诉了她:“确实大部分我都经历过。” 《无夏之年》主要写的是两个女孩子的友谊,其中一个在十九岁的夏天坠楼, 她的死与另一个女生的暗恋对象密切相关,不过具体的死因到全书结尾也没有定论。 宋问凝红唇微张, 很惊讶:“你怎么不早说?所以那个男孩儿有原型?我要告诉出版公司, 让他们之后宣传的时候加上。” 许安繁却很迟疑:“凝姐,能不能不这样。” “你看你,现在好多作者为了营销, 写的角色没原型也硬编一个,你倒好,不识好歹。”宋问凝没好气道。 许安繁不说话,只是用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她。 宋问凝心软了,用手指隔空点了点许安繁的脸:“行,你就用这张脸装可怜吧,看着挺乖,任性起来谁都拿你没办法。” 她是真的好奇,不肯放过这个话题:“那你跟我讲讲,你确实喜欢过那么一个人,结果他有害死你朋友的嫌疑?就是那天市局找你那个案子?” 宋问凝把那年的往事概括得简洁精准,许安繁愣了愣,垂眸盯着面前咖啡杯里的拉花说:“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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